顧四木 作品

第64章 兩條路

    之後還讓跟著的小太監拿出自己給額娘包的一捆麥穗:“額娘,這是兒子親手割的。”

    裕妃的心就跟被收麥子的鐮刀割過似的。

    然後又咬牙問道:“你皇阿瑪還讓你們用鐮刀割麥子了?”裕妃原來不通農事,但是兒子被皇上帶走據說要下地後,她就問了好多宮人這田裡收麥具體農事。她聽說要用大鐮刀後也曾很擔心過,還是黃楊勸她:“娘娘只管放寬心,阿哥才六歲,怎麼能用那大刀親自割麥呢,估計只是萬歲爺割兩刀讓阿哥們瞧瞧罷了。”

    當時裕妃也是這麼覺得的。

    萬歲爺帶著孩子體驗一下算了,圓明園據說下人比宮裡還多呢,總不至於讓幾個孩子真的親自站在土裡割麥子。

    誰成想,皇上居然就這麼狠心。

    這是親爹嗎!

    裕妃雖不敢出聲,但心裡正在瘋狂腹誹,埋怨皇上心狠。

    好在弘晝很快替阿瑪證明了一下,他雖然狠心,倒不至於那麼狠心不顧兒子的安危:“皇阿瑪說,兒子跟四哥年小力弱,哪怕用改小過的鐮刀也容易傷著自己,就讓三哥在地裡割麥子,我和四哥負責圍捆麥抱麥。只因我說起想給額娘帶些麥穗,皇阿瑪才給了我一把小鐮,叫太監們看著我割了一些。”

    裕妃心裡的痛稍微減輕了點。

    之後又見太監攤開的包裡頭,還有兩捆麥穗,不由問道:“你親手割的麥穗,除了給額娘,自然要給太后娘娘一束,那剩下那束做什麼的?”

    弘晝立刻道:“給信嬪娘娘的,我出宮前就說好了。”邊說邊催裕妃:“額娘幫我問問信嬪娘娘,下回我能去她那吃炸雞嗎?”

    裕妃搖頭:“只怕不方便。”她輕聲道:“信嬪要有小寶寶了。”

    弘晝眼睛一亮:“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作為最小的孩子,總是不可避免想要個比自己還小的來彰顯自己長大了。而弘晝天性比較單純,此時的年紀也尚不能理解皇室的孩子,並不是普通的弟妹,此時直接就是一個歡喜過人。

    裕妃望著兒子樂壞了的表情。

    忽然就釋然了。

    她之前跟信嬪關係還算不錯,也覺得這個姑娘能來往能相處,彼此說話也較為投緣。

    但人心總是先要向著自己保護自己的。

    信嬪有孕的消息一出,她跟熹妃和齊妃一樣,都立刻感到了壓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如今實在看重信嬪,甚至都不需要舉例說明——宮裡人要巴結嬪妃,肯定要衡量嬪妃得寵程度,常要通過諸如恩寵、賞賜、位份等現狀來綜合分析哪位嬪妃在皇上心裡更有地位,將來更有潛力。

    可信嬪已經到了一種不需要分析她的程度。

    是顯而易見的被皇上喜愛且看重。

    她們不得不害怕,信嬪會變成年貴妃那樣的泰山壓頂,而且是有孩子的泰山。畢竟論起出身來,信嬪還更高一籌,不能因為人家進宮晚趕得時候不好,起點低,就放鬆警惕。

    信嬪的天花板絕對很高。

    裕妃這些日子也很矛盾,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信嬪。

    好在太后皇后都是讓信嬪養著,連她每日中正殿一散的活動都給她取消了,裕妃暫時也沒什麼機會跟姜恆相處,也就還沒想好以後如何來往。

    裕妃擔憂的,從來都不是恩寵,只是信嬪的孩子會壓縮弘晝的生存空間。

    可這會子,看弘晝無憂無慮的想要個弟弟妹妹,裕妃就釋然了:孩子越長大差異越大,明明跟弘曆就差半歲,但弘晝心思著實淺純,與弘曆沒法比。

    想想弘時這個長子,想想熹妃的滿洲大姓出身,想想兩人功課都比弘晝強(沒錯,弘時雖然大事兒歪了點,但打小功課還是很不錯的),裕妃就覺得,信嬪生不生,生出來哪怕是個阿哥,跟她們母子關係也不大了。

    且從先帝爺那險象環生的奪嫡來看,憨厚乖巧些的皇子,未必比那些人精子過的差。

    老天爺疼憨人,何況皇上那樣的銳明的性情,或許弘晝保持一直這樣質樸皇上也會喜歡吧。

    且說裕妃雖然拿不很準皇上究竟會更喜歡一個出色的兒子還是一個貼心厚道的兒子,但她卻很確定,皇上絕不會喜歡一個打小就嫉妒手足,有歪心思的皇子。

    於是她心思轉了好幾轉,終究摟過弘晝道:“額娘去替你問問信嬪如何?只是未必能成的。你年紀還小不知道,女子有孕格外艱辛,你不在宮裡這段時間,信嬪常吃不下飯去,這會子更是魚蝦都不能聞見。你想吃炸雞,若信嬪聞不得油膩的味道,就再等等可好?或是額娘要了方子來讓小廚房給你做。”

    出去了一趟,弘晝也經了些辛苦,正處在一個很能體諒別人辛苦的時候,此時就問道:“有個寶寶會比割麥子辛苦嗎?”

    他能想到的最辛苦的事兒就是下地幹活了。從圓明園回來後,他都不拿讀書寫字來類比辛苦了。

    裕妃點頭:“是啊,你看你抱麥子會很累,但總能放下,晚上也能一身輕鬆的去睡覺。但額娘懷著你,你在肚子裡越長越大,卻是一刻都不會跟額娘分開的,到了後來,額娘相當於永遠揣著一大捆麥子,坐臥不定的墜著,夜裡也睡不好。更別提腰疼的都要斷了。”

    “且你只去了十日,就累的這麼個樣兒,額娘當年懷你可是用了十個月呢。”

    弘晝對比下自己抱麥子的辛苦,立刻感同身受,伏在裕妃懷裡:“額娘,兒子以後一定孝順您。”

    裕妃一邊感動於兒子懂事,一邊倒戈向了皇上:其實萬歲爺您把他們多弄出去幾次也不錯,果然吃點苦長大的快,會體諒人。

    弘晝在知道懷一個寶寶這麼難,並且這麼漫長的時候,也就不再執意掛念炸雞,而是把曬乾了的麥穗交給裕妃,請額娘幫著帶給信娘娘。

    看著兒子乾淨的琥珀一樣的眼睛,裕妃打心底裡祈禱,她沒有選錯路。

    也祈禱皇上是個永遠清楚明晰的帝王,能夠看到乖巧的孩子,心疼心眼少手腕少的孩子。不要讓她的弘晝,因為心思落後於人,又因為自己這個額孃的引導成長的晚些,將來就受到欺負。

    -

    世上路千萬條,裕妃選了這一條,總有人選別的。

    比如齊妃。

    她一見弘時倒是也心疼的哭了出來,十五六歲抽條的少年,本來就顯得瘦長,哪裡經得住這十天的煎熬,越發腰肩消瘦起來。尤其是弘時還是割麥子的絕對主力,就不只黑瘦了,手上臉上都有些被麥芒扎到的細微痕跡殘留。

    齊妃當時就忍不住了,邊哭邊連聲問了好些話。

    弘時也是一肚子委屈,跟齊妃倒了半日苦水。又將他手上的血泡,不小心給鐮刀擦到的傷口,脖子上的劃痕都給額娘展覽了一圈,最後還沒忍住,當場去了鞋襪給齊妃展示了下他腳底,那裡甚至磨出了重疊的血泡,看著很淒涼。

    齊妃聽得頭暈眼黑的,很快屏退了所有宮人抱怨道:“你皇阿瑪好狠的心思!將你們這些兒子這樣作踐,只偏心旁人。”

    弘時說累了,大口大口喝了一杯茶,聽額娘這麼說不由奇道:“偏心旁人?這倒不至於。額娘不知道,弘曆弘晝雖說年紀還小沒法割麥子,但也沒閒著,須得在地裡捆紮麥子,還要抱著來回跑,也不輕快。”

    弘時能堅持下來,也是因為皇阿瑪沒偏心,讓兩個小的都跟著他幹活,非常公平。

    而且弘時在前面揮舞鐮刀,偶爾回頭看兩個弟弟彎腰跟著撿麥,他還生出一種領頭羊的驕傲來想著:不錯,以後我當了太子和皇上,你們就這樣在後頭跟著當小弟幹活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