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於是顧嶼安便覺得,他只是在用這種方式跟自己鬧小脾氣,不滿於自己經常會因為畫畫廢寢忘食而忽略了他。

    所以,顧嶼安沒有把蘇綏說的這些放在心裡,反而很嚴厲、很不耐煩的對蘇綏說:“我真的很忙,過幾天還要去參加學院組織的寫生,不要什麼事都來煩我。你要是身體真的難受,那就去吃藥,你不是常備著安眠藥嗎?睡不著多吃幾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難道就會讓你好起來嗎?”

    蘇綏似乎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一個回答,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了下來。

    顧嶼安還以為他是難過了,心中也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生硬粗暴,正想放緩了語氣讓蘇綏注意身體時,蘇綏卻說:“那你先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後,便離開了略有些凌亂的畫室。

    看著青年清減消瘦的背影,顧嶼安咬了咬下唇,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他覺得蘇綏好像自從跟自己來了意大利後,就變得越來越瘦了,連陣稍微大點的風都能把他吹走,就像是雨中孤零零的開在枝頭的梔子花,被雨水摧殘的將將墜落。

    “後來,他聽我的話,吃了很多藥,但都是……”

    說到後面,顧嶼安

    的聲音開始劇烈的顫抖,幾乎連話都無法完整地說下去了。

    蘇紀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忙追問道:“是什麼?!你快說啊!”

    顧嶼安低下頭,眼神一直緊緊的黏在那幅被遮擋的乾乾淨淨、什麼也看不到的畫上。

    他艱難的組織著語言,過了好一會兒,才聲音喑啞的說:“那次之後,又過了幾天晚上,是我的生日。蘇綏在電話裡很高興的說,買了一束碎冰玫瑰,在畫室裡等我回去。”

    “但是等我回去之後,一推開畫室的門,我就看到……”

    顧嶼安痛苦的捂住了臉,野獸一般的嗚咽被手掌遮擋後愈發沉悶,聽起來更加絕望。

    蘇紀一看他這表現,便心裡一沉,似乎隱隱約約的猜到了什麼。

    他看向那張白布,掩蓋之下的畫面,也許就是顧嶼安當時所看到的場景。

    顧嶼安或許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他那天看到的一幕。

    顧嶼安結束了寫生,風塵僕僕的揹著畫具剛一推開畫室的門,本想放下來休息一下,腳邊便飛來幾張用廢了的白紙。

    他順著白紙飄來的痕跡抬頭一看,畫室的窗戶沒有關上,白色的窗簾被風吹得胡亂飄舞,將灑進室內的陽光分成了不規則的塊狀。

    而明媚的陽光下,卻靜悄悄地躺著一個緊閉著眼、彷彿在熟睡的雋秀青年。

    他的表情是那麼的安詳,嘴角還含著淡淡的微笑,長長的睫毛擋住陽光,在眼瞼下方留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似乎正在做一個美夢。

    電話裡說的碎冰玫瑰一朵一朵的散落在青年的臉頰、手心、胸口、膝蓋,散落在他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就像是從這具安靜的、美麗的軀殼中生長出來的一樣。

    透明的、純白的玫瑰花瓣裡帶著一絲絲冰塊一樣的藍色,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著冰藍色的光芒,和這顏色差不多的,還有落了一地的白色藥片。

    顧嶼安被眼前的畫面震住了,在那一刻,他幾乎連呼吸都快要停止,害怕打擾到這樣靜謐的場景。

    他一開始,也被蘇綏那麼淡然溫柔的睡顏欺騙了,以為地上靜靜躺著的人只是睡著了。

    但很快,顧嶼安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蘇綏的呼吸很淡、很淡,淡到甚至看不清胸膛的起伏;他的嘴唇由原來的粉潤變得略微蒼白,就像是被曬得有些透明的櫻花。

    他的唇邊也放著一朵碎冰玫瑰,看起來,像是他主動在親吻著那朵冰藍色的花。

    最重要的是蘇綏放在小腹上的右手,虛虛的抓著一個瓶子,藥片就是從這裡面往外滾落的。

    而他放在身側的左手,還捧著一束清冷的、破碎的白玫瑰。

    白色的藥片和白色的玫瑰交錯混亂,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失真,就如同青年粉白的嘴唇一樣。

    “安眠藥……”

    顧嶼安顫抖著嘴唇,顫抖著手指,或者說他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在顫抖的,連聲音都是如此:“蘇綏吃下了整整半瓶安眠藥……”

    蘇紀還沒聽完,就慌張的衝到了顧嶼安身前,提著他的衣領強迫他把頭抬起來,盯著那雙淡黑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問:“你的意思是說……蘇綏他……他在國外的時候,差點自殺過?!”

    如果真是這樣……

    真是因為顧嶼安,蘇綏他……

    蘇紀的眼睛裡爆發出了滔天怒火,他聽著他的講述,只恨不能殺了他!!!!

    “不……沒有……”

    “他沒有自殺……”

    顧嶼安失了神,根本顧不上蘇紀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自顧自的繼續說:“安眠藥服用過度的劑量不僅不會使人在沉睡中死亡,反而會清醒著痛苦地死去。蘇綏很清楚這一點,他沒有服用過量,而是卡

    在臨界點,讓自己像死亡一樣睡了過去。”

    這當然是他在把蘇綏送去醫院急救後,負責洗胃的醫生說的。

    “蘇綏想尋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沒真正做過輕生的事。”

    比起尋死,更像是在找一種解脫,或者找一種躲避的方式,暫時不用面對這紛亂嘈雜的世界,而只有自己安靜的一隅。

    “如果不是你跟他說什麼難受就自己去吃藥,他怎麼會想到要自殺的!”

    蘇紀狠狠地打了顧嶼安一耳光,響聲在房間裡異常清晰。

    蘇紀指著他罵道:“我現在只後悔三年前在意大利的時候沒有廢了你,竟然還給你選擇的餘地,如果早知道發生過這種事,你他媽還能全須全尾的活到今天!”

    顧嶼安被打的頭都偏向了另外一方。

    他本來可以躲開,可就像蘇紀任由他打罵一樣,他也任由那一巴掌落在了自己臉上。

    他們都樂意用身體上的痛苦去麻痺內心深處的痛苦,彷彿這樣就可以讓無時無刻不處於悔恨中的靈魂暫時得到那麼一點喘息的空間。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也許被打的破皮了,也許已經青紫起來,但顧嶼安無暇分心自己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