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71章 稱帝(雙更)

    寧常雁目色猩紅:“顧欽辭?居然是你!”

    “你們顧家果然有不臣之心!”

    顧欽辭神情冷淡, 沒說話,甚至不願費神多看他一眼。

    寧常雁將他的沉默當做默認,抬起手,隔著沉沉夜幕, 直指著顧欽辭的鼻子大罵。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他氣得渾身發抖, 鬆鬆垮垮的龍袍滑落肩側, “朕當初就不應該手下留情,廢了你的將軍之職有什麼用,把你賜給皇姐又有什麼用,就應該直接除掉你們這一家子亂臣賊子!”

    他罵著罵著, 突然在自己的話語間想到什麼,眉梢倏爾上揚起來:“皇姐知道你這麼狼子野心嗎?”

    也不指望顧欽辭會回答, 他低蔑地笑了一聲,自問自答:“不, 她肯定不知道。”

    “皇姐也想偷朕的皇位, 她如果知道自己的駙馬覬覦上了她看中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容下你。你們兩個自相殘殺, 鬥得兩敗俱傷, 朕的龍椅才能坐得穩。”

    “可惜啊……”寧常雁遺憾地搖了搖頭,“皇姐鬥贏了舅父, 到頭來竟然輸在了你手裡。”

    他啐聲:“真是沒用。”

    顧欽辭扶著劍柄的手攥緊,手背幾根鼓起的青筋彰顯出他慍怒驟生,殺意隱現。方才小皇帝汙他顧家聲名時沒惱,這晌反而動了氣。

    他聽不得任何人說寧扶疏不好。

    半句都不行。

    可偏偏寧扶疏叮囑過他,無論如何, 都暫且留寧常雁一命。他答應過她, 言出必行, 只能默默消化這份惱意。

    好在顧欽辭並沒有氣太久,下一瞬,身後傳來細聲清響。連延綿長,窸窸窣窣,是寧扶疏簪滿髮髻的金流蘇。

    她走過顧欽辭為她開闢的宮道,踩過通往御殿的盤龍石階,站在兵馬陣前。寧常雁口中沒用的人,此時此刻正雍容端莊,昂首在他眼前。

    夜風盈袍,袖口金鳳繡紋翻飛明滅。

    顧欽辭鬆開了拿劍的手,率先跪下,向她臣服:“臣,恭迎殿下。”

    剛經歷過一場逼宮廝殺的禁衛軍紛紛放掉手裡兵器,隨之跪地行禮:“臣等,恭迎殿下。”

    動作整齊劃一,呼聲響徹雲霄,排山倒海湮沒整座宮城。

    寧常雁難看的笑容頓時僵硬在嘴角,遍佈血絲的瞳孔透出掩也掩不住的震驚:“不可能,不可能……”

    他看看垂首稱臣的顧欽辭,再看傲然睥睨的寧扶疏,眼底錯愕不減反增:“這絕對不可能!”

    他夢到過皇姐聯合群臣篡奪他的皇位,然後顧欽辭趁機領兵入關分一杯羹。也夢到過顧欽辭率兵南下攻打他的江山,然後皇姐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像對待舅父那樣拔之而後快。

    不管哪一種,都是寧常雁最喜聞樂見地雄獅與猛虎窩裡鬥,而他作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

    卻從來沒想過,皇姐和顧欽辭居然站在同一條繩子上。

    而且俯首稱臣的那個人會是顧欽辭?!

    向一個女人低頭臣服?!

    這種事,發生在公主府後院那些貪慕虛榮的面首身上,或者朝暮閣那些賣笑營生的小倌兒身上便也罷了。可顧欽辭這樣的人,傲骨嶙峋,就算動了真情也不應該……

    總之寧常雁不相信。

    他又開始無緣無故地發笑。

    “陛下笑什麼?”寧扶疏嗓音淡淡。

    “笑皇姐的駙馬,笑熙平侯。”寧常雁眉目中透著鄙薄,“為了一點不牢靠的情情愛愛,連尊嚴都不要了。”

    “顧卿難道沒有想過,把至高無上的位置拱手讓給皇姐之後,你該如何自處?你們好歹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了,皇姐那點折騰人的癖好,你應該比朕清楚吧?”

    這暗指的是京中權貴圈子裡,廣為流傳朝歌長公主喜好俊俏郎君,夜夜笙歌的那檔子事兒。

    “也不知三宮六院七十二殿,夠不夠皇姐納的公子們住。”寧常雁嗤笑。

    顧欽辭不由自主地,又去扶劍。

    若寧扶疏生出納男寵的心思,他必不計後果毀去那些小白臉的容貌。

    寧扶疏藉著簷下微光,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笑意中登時添染幾分得意,又旋即斂睫藏住眸中狡黠。被他猜中了,顧欽辭真的喜歡上了皇姐。

    可惜吶,這世間沒有哪個男人,能容忍枕邊人花心濫情,尤其是他付出真心對待的枕邊人。

    寧常雁精明地撥著算盤,為君這幾年,盡叫他學會權術與算計了。只要他能成功挑撥離間,誘得顧欽辭對皇姐出手,自己不一定是敗局。

    他變本加厲地續道:“若是皇姐哪天懷上了孩子,只怕顧卿都不敢認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脈。”

    此話一出,寧扶疏眉目霎染冷意。

    別人不清楚,寧常雁難道還裝糊塗嘛。她的身子,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懷胎生育的機會。

    而這,全都拜她的好弟弟所賜。

    倒是顧欽辭的瞳色柔和不少,他站起身來,握住她袖中微涼的手。

    “臣不介意。”話音恰好能使寧扶疏和小皇帝都聽見,“只要是殿下的孩子,臣都視如己出。”

    前半句話是說給寧扶疏聽的,他不在乎她能否誕育子嗣。

    後半句話則是在告訴寧常雁,想乘間投隙,門兒都沒有。

    再不想給小皇帝那張嘴巴開口譏誚的機會,顧欽辭微微彎腰,騰出另一隻手,適當提起寧扶疏曳地的裙襬。

    他曾說過,一將功成萬骨枯。至尊皇權之下,通往金鑾殿的九十九級漢白玉階看似潔白如雪,可埋著的,卻是魂飛魄散的四方將士和苦勞徭役,他們的血、他們的肉、他們的骨。

    如今他為她高提裙裾,他要她衣不染塵。

    所以領兵逼宮的是顧欽辭,弒殺罪孽都沾在他手掌,而她要壽與天齊,留萬代功名。

    寧扶疏緩步走到小皇帝面前,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兩兩相望,能在對方的眉眼中瞧出與自己四五分的相似。

    她終是嘆了口氣。

    在走到這一步之前,她給過寧常雁很多次機會,乃至原主給過他的寬容,比起自己只多不少。可每一次,寧常雁都把她們往絕路上逼。而今的結局,是他咎由自取。

    壓下心緒感慨,寧扶疏沒有多餘的煽情廢話:“陛下,請寫禪位詔書吧。”

    “皇姐……”寧常雁伸手去抓她的衣袂。

    這是他幼時養成的習慣。彼時教習嬤嬤告訴他,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殿下年長於他,再過幾年就要嫁人,所以他不應該直接拉公主殿下的手,那樣不合規矩。

    寧常雁記在了心裡,從那之後,他便改抓阿姊的衣袖。彷彿只要與她有那麼些許聯繫,便有了依靠。

    而今晌是第一回 ,他伸出的手指連一片衣角都沒碰到,就被寧扶疏躲開。

    寧常雁不禁指節蜷縮,勾了勾,心底好似突然缺了一塊什麼,空得厲害。

    “阿姊……”他換成彼此間最親暱的稱呼,眼睫垂掛,“從小到大,你是最疼我的那個。我喜歡吃的茶點,我挑選中的寶物,你向來都不會跟我搶,都是讓給我的……”

    “這次,你也像以前一樣讓讓我好不好?”

    寧扶疏望著他,月餘未見,少年氣色差了許多,眼瞼下濃濃兩道青黑給他整雙眼睛鍍上陰霾。再尋不見從前的影子,又何必提什麼過往。

    她無比淡然:“你至今還覺得,我在搶。”

    “很正常的。”寧常雁卻道,“阿姊和我喜歡同一樣東西,很正常的。”

    “但你讓讓我,再讓我一回,好不好?”

    刻意壓輕的嗓音透著軟軟的央求。

    寧扶疏並沒有絲毫心軟,反而生出幾分不想與他多費口舌的衝動,和顧欽辭相同。

    簡直無可理喻,無可救藥。

    但轉念想想,今晚大概是他們姐弟相見的訣別一眼了。她最後一次把自己當成原主,算是對得起先皇后遺願,對這位弟弟仁至義盡。

    “陛下,我不喜歡你的東西,本也不想搶你的東西。”她沉聲平靜,“但一年多前,你為了排除異己,陷害一身清白的科舉主考官,汙衊狀元郎舞弊,又洩題給親信使之金榜題名。從那時起,就已經德不配位了。”

    “還有這一年來的種種,不必我多說,你也應當心知肚明。陛下你如今長大了,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了。”

    寧常雁霎時怒目圓睜,許是知道寧扶疏不會讓步,也就不再打感情牌了:“德不配位?誰說朕德不配位!”他重重甩袖:“朕是父皇欽定的太子,是父皇傳位給朕的,誰敢說朕德不配位!”

    “皇姐,你不是喜歡養面首嘛,朕幫你在全天下蒐羅,只要你看中的,無論是誰朕都替你搶來。但你不能搶朕的東西……你不能搶……”

    寧扶疏冷眼掀出些許無奈,該說的話,她已經說了。早猜到過寧常雁會如此瘋魔,可與她無關。

    “陛下,請寫禪位詔書吧。”她重複,無視寧常雁的胡言亂語,“你該記得,你的字是我教的,除了已故的太師,沒有其他人能分辨出你我筆跡。你若執意不肯寫,由我來代筆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