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認錯

    孰料,天有不測,路遇埋伏。將軍戰死,主帥顧鈞鴻生死不明。

    信箋右下角蓋有清州軍印,殷紅灼眼。

    顧欽辭抬頭望向前方華麗車駕越駛越遠,渺小隻剩一點棕色,轉瞬就要消失在視野。他想也沒想,拔腿追去。

    剛跑兩步,卻又覺得自己太慢了。馬車是往宮門方向走的,從烏衣巷到皇宮總共沒多遠路程,等他趕上,儀駕只怕已經過了宮門。

    恰巧公主府侍衛牽著一匹馬走出偏門,顧欽辭眸光霎亮,丟了倆金錠子,愣是蠻橫將馬佔為己用,夾緊馬腹飛奔追馳。

    喧囂熙攘雲煙過,皆不入目,不入耳。他不敢回想自己剛才對寧扶疏吼了些什麼。

    功高震主是小皇帝梗在心口的一根刺,兔死狗烹是顧欽辭親身經歷的一道坎。他實在沒法控制住自己不顧慮,不多留份心眼揣摩,長公主口中的兄長出事兒,是不是朝廷對外編織聽似冠冕堂皇的藉口。

    是不是寧扶疏口口聲聲答應放他回澤州,實則卻在背地裡惻惻留了一手,明謀暗算伎倆,將扣押金陵城的“顧家人質”由他變成兄長。

    以一換一。

    終究是對顧家兵權在握不放心。

    可他現在揣測錯了。

    他又像一年前那樣,不分青紅皂白給長公主定罪,懊惱仄眉。

    平穩前行的厭翟車驀地震顫了一下,駿馬受驚長嘯,駕車侍衛趕忙拉扯馬韁繩。寧扶疏身體因慣性驟然前傾,手掌支撐著檀木小案才勉強沒摔倒,再抬眸,眸底映入一片陰影。

    “你又來做什麼。”寧扶疏拂動衣袖,端坐回原處,微沉嘴角道出的聲調淡淡,“劫持皇家車馬是重罪。”

    “殿下……”顧欽辭張了張嘴,喉頭倏爾有些哽澀。半晌,他啟唇:“臣,誤會殿下了。”

    低低嗓音被踏踏馬蹄聲蓋住。

    寧扶疏與他面對面,得幸聽見了。但她眉目漠然,無動於衷,假裝沒聽見。

    方才坐進馬車裡,她就冷靜下來了,微抿一口茶薄怒平息。顧欽辭誤解她,也算情有可原,畢竟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們之間這樁姻親,便是咬在顧欽辭心臟的蛇。

    她不該生氣的,因為沒必要。她的目標很明確,降低顧欽辭怒氣值,保住性命,就足夠了。

    既然這人怒氣值沒增,那她可以甩軍報讓他長長眼睛和腦子,但自己的身體,氣壞划不來。

    只是寧扶疏原本私以為,昨日棲霞山一行,他們共患難過,顧欽辭待她屬實不錯。除了嘴巴欠些,大體算得上一個郎君給足娘子的關懷照顧,反而不太像君臣。

    以為他們的關係沒過往那麼生硬了,最基本的信任總該搭起來一些。

    而今瞧來……罷了,沒有期望才最舒心,省得酸脹情緒翻湧上胸腔。

    顧欽辭許久沒聽到迴音,不由眉頭皺得更深。他確定寧扶疏聽見自己說的話了,她是在他話音落下瞬間,闔上的眼眸。

    只能理解成她待他眼不見為淨。

    剎那間,因無人開口,車廂內變得安靜。厭翟車比尋常馬車速度稍快,等過了宮門,寧扶疏覲見皇帝,顧欽辭就沒理由再跟著,他必須抓緊時間說點什麼。

    寧扶疏兀自閉目養神,思索等會兒到了御前,需要講哪些話,先在心底打打腹稿。

    奈何顧欽辭的存在感太強,縱使一言不發也叫人無法忽視逡巡在頭頂那束目光,如夜間覓食的野狼瞳色幽幽。

    有好幾次,寧扶疏集中了注意力又在無形間分散,生出想直接將人丟下馬車的衝動,正欲開嗓吩咐外頭侍衛。突然,似有一道輕如蚊喃的細微嗓音鑽入耳朵。

    她猛地睜開眼睛——

    顧欽辭垂眸哀哀:“臣錯了。”

    “什麼?”寧扶疏滿腔煩心頓時化作詫異。

    顧欽辭斂睫,卻是怎麼都不肯重複第二遍。

    寧扶疏沒聽見想聽的,又覺得沒什麼意思,還是把人扔下去比較清淨。她屈指,打算輕敲車壁喚人。

    顧欽辭視線瞥過,狠一咬牙:“殿下昨日不也對臣說了句抱歉嗎?咱們算扯平了的,殿下別惱了。”

    寧扶疏:“???”

    扯平?他當這事兒是連連看呢,你連一聲“抱歉”,我再連一聲“抱歉”,就能互相對消?

    寧扶疏無語得忍不住想翻白眼,古今活了兩世,還從沒見到過這般沒誠意的道歉。原本已然按捺平歇的脾氣,都被他再度勾了起來。

    “滾下去。”她冷聲。

    顧欽辭朝前走了半步,抗命不退反進。他忽而抓住寧扶疏抵在車壁的那隻手,掰開她五指。

    一時間,掌心似有細微電流猛然竄過,酥酥麻麻的癢意流淌進血液。

    寧扶疏下意識縮手,卻換來顧欽辭握她更緊。眼前人高大身軀為了將就低矮馬車彎下脊樑骨,低下腦袋,用指腹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著字。

    ——對不起。

    ——原諒臣。

    他寫得很快,字跡龍飛鳳舞,羞於啟齒的話用這種方式表達出來仍有幾分難為情,好在寧扶疏能夠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