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也 作品

第22章 秋遊(三合一)

    殊不知,顧欽辭在她目光無法觸及的地方暗暗磨動牙齒,內心咆哮:他只是說味道一般,又沒說難吃!

    他還是想再要的啊!

    顧欽辭重重甩了下馬韁繩,銀鬃馬頓時飛奔起來,四隻蹄子彷彿不沾地似的,如流星趕月。寧扶疏不像很多初次騎馬的閨秀女子般感到害怕,相反她享受披散後背的墨髮隨風肆意揚起,兩側景緻不斷後退,從眼前一晃而過。

    好似潛藏在身體裡的本能,寧扶疏隱隱懷疑,在她穿越之前,原主應當是會騎馬的。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時間,寧扶疏遙遙望見一個八角翹起的涼亭出現在青石板路盡頭,石桌前圍坐著三人正優哉遊哉打著葉子牌。

    聽見駿馬嘶鳴聲,亭中一人回頭朝他們望來,同時揚聲喚道:“小朝歌你可算來了。”

    “咱幾個等你等得巴巴玩了半個時辰的四缺一,這牌都打得不盡興。”

    寧扶疏看清她們的樣貌,其中身穿桃粉襦裙,瞧著年紀比她還小的應當是靜姝郡主無疑。而調侃她遲到的人,自是沁陽大長公主。至於另一人,見她走近立即起身朝她客氣行了一禮,寧扶疏猜測大抵是大長公主結交的好友。

    她翻身下馬,端出與人相熟的笑顏:“姑姑就別打趣兒我了,憑我的手氣,若我上桌你們才是真的不盡興。”

    傳聞朝歌長公主牌技傳神,無論樗蒲骰子葉子牌,賭棋賭球鬥蛐蛐,樣樣精通,幾無敗績。

    沁陽大長公主爽朗笑聲迴盪山谷之間,和清風暖陽融合:“是是是,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小朝歌你曾經易釵而弁混進地下賭坊的光榮戰績。”

    “什麼戰績?”靜姝郡主好奇問道。

    沁陽大長公主性子豪邁,說話也從不拐彎抹角,直白話語張口就來,手執帕子對著寧扶疏一點:“她吶,一手操作讓對方莊家輸的連褲衩都不剩。”

    靜姝郡主微訝:“然後呢?真脫了?”

    “自然是真脫,他既然敢賭就必須輸得起。”沁陽大長公主道,“雖然那臭男人挺慫挺沒膽的,緊捏著褲腰帶不肯鬆手,但他那點力氣哪裡比得過咱們小朝歌的侍衛,三兩下就給他扒了個乾乾淨淨。”

    沁陽大長公主嘖嘖兩聲,頗顯遺憾搖頭:“但也難怪他捂著。”

    “不是我說,就那小雞仔跟鵪鶉蛋似的,真沒啥看頭。”

    本沒想聽她們談話但偏偏不經意聽清了全部的顧欽辭:“……”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胯部。心想鵪鶉蛋的話,那確實挺寒磣的,自己肯定不至於。

    寧扶疏如果看見他的,應該不會嘲笑嫌棄吧。

    等等!打住!

    思緒被帶偏的人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什麼亂七八糟的。青天白日、豔陽高照之下,跟別人比那汙穢腌臢的玩意兒算怎麼回事。

    顧欽辭,你有點禮義廉恥好不好。他覺得肯定是因為自己最近跟寧扶疏接觸變多,思想都被她同化了。

    這種言辭論調,別說是本該恪守規矩方圓的皇親貴胄,就連邊關沒讀過幾本書的摳腳大漢都講不出口。

    顧欽辭在心底默默背誦道文,平心靜氣。與此同時,沁陽大長公主的話音再度攜秋風入耳:“不過這些說到底都是小打小鬧,後頭發生的事兒,才真正叫人大跌眼鏡。”

    “那賭坊的黑心老闆肉疼幾塊賭錢不肯給,就想殺人滅口,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小朝歌的侍衛當場擒拿。藉著這樁事兒,不僅端了那個黑賭坊,還牽扯出一大批背後牟利的貪官汙吏。”

    “長公主表姐好生厲害。”靜姝郡主由衷誇道,“但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沒聽說過?”

    “便是你剛出嫁那會兒。”沁陽大長公主道,“你彼時一腔熱血沉溺在情情愛愛裡,所有心思都撲在那個臭男人的身上,自然不知道金陵城中發生了些什麼。”

    靜姝郡主面露愧色,訕訕反省:“是我年少輕狂太愚蠢,以後再也不會了。”

    顧欽辭斂睫回想了一下,靜姝郡主出嫁是在建興三年初,而他和朝歌長公主成婚在建興三年末。也就是說,沁陽大長公主口中這件事發生時,他已然接到賜婚聖旨,正在奉旨入金陵的路上。

    可他也沒有聽說過這樁奇譚。

    顧欽辭兀自沉默著,他想起來了。

    他自從跪迎聖旨的那一瞬起,就打心底裡憎恨朝歌長公主。揣著恨意離開澤州,南下皇都;又揣著恨意拜堂成親,獨居侯府;因為揣著恨意,所以跟寧扶疏眼不見為淨,所以寧扶疏做的任何事情都以最大的惡意揣測。

    他曾冷言冷語地對身邊親衛道:有關朝歌長公主的一切,都別報到他面前,髒了他的耳朵。

    除非長公主暴斃,那他做夢都會笑醒。

    顧欽辭屏蔽了寧扶疏,難怪他不知道。

    但這晌,他驚覺寧扶疏早就在他沒看見的地方嚴懲了佞臣,歸還百姓血汗錢。至於後來嚴禁沿海州郡進貢百爪蝶蚌,徹查六部賬簿明細,運送軍資糧草支援邊關,不是因為被顧欽辭掐脖子下殺手才做給他看的,而是長公主本就如此。

    寧扶疏本就目有山河,腹有乾坤。

    顧欽辭沒法下斷論說長公主是君子,但他自己卻實實在在是個小人。

    他在過往的日子裡畫了一個牢籠,裡頭有為君不賢,有貪墨斂財,有殘害忠良,有結黨奸佞,還有心無百姓。他再把朝歌長公主的名姓塞進牢籠裡,將寧扶疏關進這些罪名裡,扣上銅鎖。

    不論寧扶疏有沒有罪,他因私人怨恨而一葉障目。欲加其罪,何患無辭。

    縱然她負了顧家,負了自己,可她沒負蒼生,沒負黎民。

    顧欽辭抬眸尋找那道勝比丹楓明豔的緋紅,他給自己今日稀裡糊塗就騎馬出門,又稀裡糊塗地上了棲霞山找到一個合適藉口。如果寧扶疏勉強算半個稱職的君主,那他在她面前稱一聲臣,便不算憋屈。

    他告訴自己,這是父親從小教導他,身為人臣對君上該盡的忠。

    另一邊,涼亭內女子間的談話還在繼續,她們聊天的對象已經從姍姍來遲的寧扶疏變成為情所傷的靜姝郡主。

    相貌稍顯活潑的小郡主撅著嘴,嘀咕說著:“我挑人眼光確實不太行,這點我自己也曉得,否則當初便不會看上那位滿口謊話的渣滓。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我不需要男人對我忠誠,我只要他們哄我開心,供我取樂。”

    “所以呢,用情深淺都無所謂,臉蛋才是最重要的。”靜姝郡主俏皮揹著手,仰頭像是小孩兒討賞般衝著沁陽大長公主笑,“姑母,讓我瞧瞧你家的小郎君唄。”

    沁陽大長公主屈指颳了下她的鼻樑,眉目柔和地連無奈都染了寵溺:“你呀……”

    “還不快跟上來。”

    寧扶疏和沁陽大長公主並肩,靜姝郡主則落後她們半步隨行。走出涼亭,她一眼看見有一位身材頎長挺拔的玄衣男子站在如火紅楓下,侯在似雪白馬邊。

    劍眉星目,鼻高臉俊,且無端有股子凜然正氣自他周身散出,貴氣天成。

    靜姝郡主驀地伸手一指:“我決定了!”

    “我要他!”

    寧扶疏不禁抬眼,見她手指不偏不倚對著的人正是顧欽辭。沁陽大長公主想提醒她熙平侯的身份,可話音尚來不及出口,靜姝郡主已然興致勃勃地跑到楓樹下。

    她個子比寧扶疏嬌小許多,在身高八尺的顧欽辭面前顯得只有小小一隻,為了氣場不被碾壓,於是踮起腳尖。

    “你是長公主表姐的人嗎?”

    顧欽辭解甲入京的時候,小郡主已經下嫁去了郡縣。她沒見過長公主表姐的駙馬,卻聽說過表姐和熙平侯的這段姻親名存實亡,長公主寵愛面首,但和駙馬分巷而居。

    她自然而然地以為,能被寧扶疏帶著來赴宴的人,必是長公主面首之一。

    顧欽辭面無表情,不冷不熱的“嗯”了聲。

    靜姝郡主越發興奮,她便愛這般清清冷冷性子的郎君,被美色迷了心竅,狀著膽子對顧欽辭道:“那個……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猶如三妻四妾的男人之間交換侍妾,豢養面首的貴女之間共享男寵也是常有的事兒。

    顧欽辭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她所謂“長公主的人”是什麼意思,本就冷淡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靜姝郡主其實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和大楚第一美人爭面首哪是那麼容易的,遂再接再厲繼續遊說:“雖然我不像長公主表姐那麼有權勢,也不太能肆意地給你銀兩揮霍,但我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

    她頓了頓,想出個絕妙的理由:“表姐府上郎君那麼多,你想要爭寵露臉肯定很辛苦吧?而我就不一樣了,我的後宅暫時還沒有其他小郎君,如果你跟著我的話,我保準給你獨一份兒的好,怎麼樣?”

    不、怎、麼、樣!

    顧欽辭眉間隱有陰鬱戾氣愈來愈濃,袖袍下的手緊捏成拳。被當做信手就可隨意討要的低賤男寵,大概是他在金陵城受過最大的屈辱。

    若在往常,依照顧欽辭跟溫和沾不上半點邊的脾氣,絕對動手湊過去了。就算對方是個柔弱女子,他不會朝人動粗,也必然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