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準備

    只要這麼養,小火苗就能長成大火苗,最後變成一團特別自由的火,去想去的地方。……

    任姨當然不捨得只是這麼養小火苗,所以駱熾在任家的那三年,每天其實都非常忙。

    忙到不行。不光要被姨姨從房間裡拽出去曬太陽,還會被拽去一起研究不放雞蛋的點心,一起看心理學的書。

    駱熾經常一不小心就會被拽出房間。有時候是去遊樂場在海洋球裡打滾,有時候是各種宴會和沙龍,更多的時候是特別想看的畫展和藝術展,特別好奇的科學展覽,特別期待、期待到睡不著的草地音樂節。

    這幾天的時間裡,駱熾就都在事無鉅細地給影子先生講這些經歷的細節。

    他給明危亭講一場草地音樂節。早上的露水把草地洗得翠綠,太陽一出來溼漉漉的水汽就不見了。每個人都不問對方是誰、也不問過去發生的任何事,世界好像短暫地只剩下陽光、風、草地和音樂。

    散場的時候他和任姨被人群擠散了,他那時候已經是特別沉穩冷靜的大火苗,再緊張也只是把汗全攥到掌心藏著,想辦法跳到了還沒被拆走的舞臺上。

    任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飛奔過來把他緊緊抱住,心跳得比他還快。

    “做得特別棒。”任姨用力表揚他,“以後火苗要是找不到姨姨了,就去更高的地方。”

    “去更高的地方,一直往高走,走到所有人都看得見。”

    後來在病床上,任姨抱著他,額頭輕輕碰他的額頭∶“姨姨一定在向所有人誇,我們火苗這麼棒,有這麼多人喜歡。"

    ……

    “火苗。”明危亭一直在找合適的時機,他看著駱熾專注地描繪那些細密的砂礫,沉吟許久才又抬起手,輕輕揉了下他的頭髮。

    明危亭低聲說“有很多人喜歡你。”

    駱熾的動作頓了下,依然慢慢畫完最後的幾筆,從畫布上抬起視線。

    他成功讓右下角的畫布消失在了沙灘裡,把畫筆擱在一旁,又抬起頭,看著神色認真的影子先生。

    明危亭知道自己上次對他說這件事,駱熾只是問都不問地直接相信,卻並沒有當真。

    駱熾完全積極地配合治療和心理疏導,完全努力地一步都不停地往前衝刺著跑,不去想任何多餘的事,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喘息時間地好起來。

    駱熾知道自己的時間並不充裕。

    即使是荀臻,也在術前告知中下意識忽略了有關風險的部分――――這部分內容對他們而言,原本也沒有任何談論的意義。

    風險固定存在,能做的就只有盡人事。既然能做的都已經做到,最後那部分虛無縹緲的“概率”就只能交還給命運來裁定。

    駱熾的身心狀態都已經被調整到最好,會有最權威和有經驗的臨床醫師來負責手術,手術方案已經被討論過太多遍,每一刀落在哪個位置都有過模擬……

    但那畢竟是一場開顱手術,可能會發生的危險和意外依然墊伏在每一步,再充分的準備也沒辦法絕對抹除。

    所以明危亭也知道駱熾這幾天是在幹什麼。

    駱熾絕對相信影子先生,絕對相信他們每個人,駱熾興高采烈地為術後的新生活做一切迫不及待的準備。

    但就像當初的那個自己坐在辦公室裡錄遺囑的駱枳一樣,本性裡最溫柔周全的體貼,還是讓駱熾努力在同時去做另一件事。

    駱熾知道自己的手術存在風險,一旦真的發生意外,駱熾絕對不想給他們留下任何遺憾。如果真的發生意外,駱熾希望影子先生想起自己的時候,記住的是最開心和快樂的火苗。

    所以駱熾就算沒有把他說的話當真,也絕對不會主動問他。

    “不用這麼急。”明危亭攏住他的頭頸,輕聲說,“我保證,要是真的發生意外。”……

    他慢慢說出這幾個字,發現駱熾的反應比他還要冷靜。

    駱熾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安靜看著他,看得比任何一次都更專注,那雙眼睛裡終於一點一點透出格外溫和的擔憂。

    就像是駱熾正在畫的畫。

    只有色彩沒有形狀,暫時誰也猜不出他要畫什麼。

    但只是看著那些桑和交融的顏色,就好像也聽見這些天駱熾夜裡坐在露臺上,抱著吉他慢慢給他彈的那些琴。

    “要是發生意外。”明危亭說,“我就再也不追星,再也不上岸,不會有別的了。”

    駱熾忍不住笑了“岸還是要上的。”

    “岸上有很多好玩的。”駱熾握住他的手臂,努力誘惑他,“有草地音樂節。”

    明危亭輕輕搖頭“沒人比你的吉他彈得好聽。”

    雖然語境氣氛都不太合適,但駱熾還是忍不住飄了飄,偷著高興了一下∶“那倒也不是。”“還有很多人比我厲害。”駱熾覺得影子先生大概沒怎麼聽過其他人彈吉他,誠實地解釋了一句,又特地補充,“不過我也厲害,我還有幸運粉絲。”

    明危亭笑了笑,揉他的頭髮∶“你還會有很多粉絲。”

    他知道駱熾不想談這個――放在幾天前,他也不會和駱熾主動說起外面的事。

    但駱熾比他勇敢,駱熾跳到了他的船上,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在他們以後會經歷的全部時間裡,駱熾都會是他的船長。

    因為不論什麼時候都一定有船在等,所以發生什麼事都沒關係。

    “我考慮過,是現在告知你這件事,還是等術後。”

    明危亭說“術後更穩妥。但需要這個答案的,是現在的你。”

    駱熾在他這句話裡微微一怔。

    明危亭屈起手指,輕輕碰了下他的眼睫。

    想要去認識更多人、想要和跟多人一起玩的是現在的這個駱熾。

    篝火晚會上被簇擁著的駱熾,舞臺上追光燈下的駱熾,駱熾那麼努力地去站到更高的地方,那麼期待地等著任姨和別人說“看我們火苗有多棒”。

    終於能大聲說出“謝謝影子先生喜歡我”的駱熾手臂打著顫,把他抱得那麼緊。

    他們當然會去出海,會去看所有的景色。但他依然固執地保留最初的觀點,那團火不該被限制在船上,也不該被束縛進任何邊界。

    這是明家的小少爺,喜歡和人一起玩,就該毫無負擔地去和每個人打招呼,想要去最高的地方,就抱著吉他跳上去。

    任姨一定會誇他,會和風誇他,會和陽光誇他,會和每一朵海浪誇快看我們火苗有多棒。

    "你託祿叔去做的那件事,你的部下們處理得很好,但他們本人不太好。"明危亭說“你的公司內部打了一架。”

    駱熾聽見這句話,果然立刻顯出擔憂,無聲蹙起眉。

    “不要緊,沒有人真的受什麼傷。”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髮,溫聲說∶“只是那些被管制微博的藝人…非常生氣。”

    之前事態嚴峻,有幾個人幾乎是被團隊二十四小時盯著。是因為所有人都相信小駱總有安排,相信駱總只不過是正在任家的醫院裡養病、暫時騰不出手,所以才被勉強安撫下來。

    後來的消息把所有人都砸蒙了,劇烈的茫然反而暫時讓局面沒那麼失控。直到明祿暗示他們振作起來處理後續,把駱熾的話帶給他們。

    現在不是適合告知真相的時候。

    如果手術真的出現意外――――當然所有人都一定會盡全力避免這件事,荀臻手下的團隊到現在還在不斷精進和微調手術方案的細節。

    但如果命運真的冷血到這個地步,這一次驟起驟落的打擊,只會把那些真正在意駱熾的人徹底推進愧疚和悔恨的深淵。

    祿叔把話說得隱晦,但公司內部的公關原本就相當專業可靠,方航等人也同樣立即意識到這一點,事情處理得很穩妥,後續的輿論風波沒有波及任何無辜的人。

    只不過公司裡打了一架。毫無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