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付賬

    那些朦朧的水汽最終沒有蓄積起來。

    直到這時候,駱鈞才終於知道這為什麼是一場噩夢。

    駱枳被所有人指出來,作為弄丟妹妹、讓母親傷心的罪魁禍首。

    然後他們得以各自順利藏起來,不必被愧疚和自責找上門,繼續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生活,留下駱積站在原地。

    然後駱枳一直被他們留在原地。

    駱鈞停下翻找記憶的可笑行徑,他已經看了十遍所有獲救人員名單,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來,沒有找到想找的那個名字。

    駱枳不擅長玩這個遊戲,現在駱枳出局了。

    這場漫長過頭的噩夢終於在駱枳這裡結束了。

    駱鈞一遍遍翻著手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找到什麼,找律師起訴簡懷逸?沒有意義,簡懷逸太清楚他的脾氣秉性,太瞭解他會幹什麼。

    他在那艘救援船上,聽著簡懷逸一個字都不差地說出他心裡的想法,才忽然發覺原來自己是這樣一個人。

    他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因為拒絕面對"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弟弟"的事實,所以他根本不願意見駱枳,他比誰都反感駱枳,恨不得駱枳消失,他用一切證據證明駱枳本來就不是個該被好好對待的弟弟。

    因為拒絕面對"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弟弟"的事實,所以就只敢冷眼站在邊上,看著那個連名字都被人搶走的孩子被扔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

    駱鈞划著手機,掃見一個存在聯繫人裡的電話。

    他忽然坐直,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握著手機的手甚至已經隱隱有青筋迸起,不得不深呼吸了幾次才慢慢點下呼叫鍵。

    另一邊並沒有接起電話。

    駱鈞並不意外,他插上耳機, 又撥了幾次。

    耳機裡終於傳來了接通的提示音。

    駱鈞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他用力捏了捏手機,讓聲音足夠穩定∶"明先生。

    他儘量簡潔地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就直接挑明∶"無意打擾……我弟弟在貴公司發生海難的那艘郵輪上。"

    駱鈞艱難地斟酌措辭,他並不認識對方,明家所在的圈子並不允許輕易擠進去,這只是某次商業洽談得來的一個小報酬。

    如果這依然是一場生意場上的洽談,駱鈞可以從容挑出最合適的不卑不亢的態度。但他是依然在不停逃避的兇手,他還是抱著那樣可笑的自私念頭,試圖洗脫自己的罪名。

    "獲救名單上沒有他。"駱鈞低聲說下去,"我想託您查一查.……..

    對方停頓了下,似乎是拿起了什麼東西∶"叫什麼?"

    "駱積。"駱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那口氣幾乎全淤在了胸口,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按著耳機的手冰涼,"木字旁,只有的……."

    電話另一頭的紙張聲嘩啦一響。

    對方說∶"抱歉。"

    駱鈞的喉嚨輕輕動了下。

    他還想再說什麼,張了張嘴,盡力平靜地笑了下∶"什麼?"

    為什麼要抱歉?

    抱什麼歉?

    他可以肯定駱枳不在獲救名單上,他快把那份名單背下來了……對方答得這麼快,是在哪看到了駱積的名字?

    除了獲救名單,還有什麼名單?

    "應該已經通知家屬了。"對方問,"他們沒有告知你?"

    駱鈞說不出話,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寒意一寸一寸沿著手掌上行,鉗住整條手臂。

    他不開口,於是對面也再度道了聲歉,就掛斷了電話。

    ‘::

    天藍得像是洗過,陽光燙人。

    像是有陽光被風攪拌著溶解了進去,海水也變成了澄淨通透藍綠色,拍在船身上,拂開雪白的泡沫。

    年輕過頭的那位"明先生"掛斷了電話。

    他把手機交給身旁的船員,離開甲板,回到自己專屬的套間內。

    海風撥開窗簾,一點陽光不動聲色地滑進來,棲落在枕邊。

    床上的人陷在柔軟的被褥裡,蒼白安靜,如果不是呼吸時胸廓的微弱起伏,幾平找不出任何一點能生命存在的跡象。

    大概是累得實在過了頭,他對被放回枕邊的幾張紙質樂譜全無察覺,依然無知無覺沉睡著。

    吉他和畫板委屈兮兮擠在床邊,那個價格不貴質量倒是不錯的旅行包掛在實木衣架上,或許正在給新鄰居吹噓自己經歷過的大風大浪。

    那張來自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火苗先生,雨中練筆的"我沒有做過壞事"的昂貴作品回到了畫板上。

    它被揉得皺到不行,又泡了幾次水,即使被重新找了郵輪上常駐的專業畫家處理過,上面的字跡也已經很模糊了。

    所以到現在還沒成功付賬的"明先生"也只好坐在床邊。

    明先生放輕動作,拿過他垂著的手,在他的掌心慢慢寫了第四十七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