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採臣 作品

第十七章 素心

    一頂不起眼的青布小轎,轉進蘭草坊。

    在京都城這一十九座各有特色的坊市之中,花農匠人云集的蘭草坊每年都有兩個階段,一個階段是人聲鼎沸、異香撲鼻的春夏兩季,另一個階段就是百花凋零、門可羅雀的秋冬兩季,波瀾起伏的大周景禎二十四年七月總算進入尾聲,這處位於京都西南角的坊市也逐漸冷清下來。

    讀書人講究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只是竹子這種位列花中四君子的植株生性喜暖,不太適宜在中州境內存活,儘管太醫令楚鶴卿在府邸養出來的那一院子翠竹是難得一見的異種,也得小心呵護照料,於是沒有他這等耐心和本事的達官貴人們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同樣被譽為品性高潔的蘭花,看做是附庸風雅的首選。

    當年元璽皇帝還是東宮太子的時候,曾在京畿廣發請帖舉辦過一場官賣,其中有一株其葉如劍的鐵骨素心蘭,賣出過整整三萬兩白銀的天價,雖說那位最終抱得名花歸的懷安侯爺難免有諂媚儲君的嫌疑,但朝堂上一眾家財萬貫的大人物都覺得物有所值。

    尤其是每年四月、五月,坊市裡摩肩擦踵,就是當朝首輔大人來一趟,也得舍了車駕往裡走,如果行事荒唐的陳無雙站在高處端一盆髒水潑出去,少說能殃及三五位有品有銜的官老爺,所幸司天監的公子爺有更有意思的去處,不願意來湊這種文人雅士的熱鬧。

    抬轎子的兩個人明顯修為不俗,步幅不小,但雙腳落地時如飛鴻踏雪般沒有聲響,輕車熟路,在蘭草坊橫七豎八的小巷弄裡不停穿行,偶爾會從走過的路又折返一遍,轎廂裡的人卻好像對此不以為意,直到聽見一聲短促的鳥鳴聲,兩個轎伕才改變方向,迅速抬著轎子閃進一條巷子深處的小院落。

    這條巷子叫做藏嬌巷,金屋藏嬌的藏嬌,金屋是顯然沒有的,至於嬌,指的是蘭花。

    附近居住的花農都知道,院落的主人是一個操著楚州口音的王姓女子,王是人口不計其數的大姓之一,很難引人有所聯想,女子年紀約莫三十歲,姿色中上、性情恬靜,帶著一個老婢居住,以善於培育君子蘭聞名,據說是被夫家趕出來的,也有人上門提過親,只是都被拒之門外。

    這位花匠極少露面,每年都是讓家中老婢女端著蘭花出門去換銀子,在外人看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良家女子哪有像流香江上姑娘們一樣拋頭露面的,不過她賣花的規矩很奇怪,一年只賣四月的三十天,一天也只賣一盆,那老婢說多少銀子就是多少銀子,寧肯賣不出去,也不讓價。

    女子悄然有了身孕,從已經顯懷上判斷,估摸著腹中胎兒能有五六個月大小。

    院子裡,身著暗青色儒衫的陳家四爺正在收拾摞在牆角的大大小小十數個空花盆,聽見開門的動靜,忙回身洗乾淨手,看了眼前面那個轎伕,見對方沒有什麼異常神情或是舉動,才上前相迎,“楊公肯來,季淳感激不盡。”

    掀開轎簾走出來的,正是披著狐裘的保和殿大學士楊之清。

    首輔大人四處打量一眼,見有了身孕的女子剛從陳季淳手中接過毛巾,笑著朝她點了點頭,言語間給足了陳家四爺面子,“季淳相請,老夫怎麼能不來這一趟?不過,你的人說這裡備下了上好的青山雪頂,要是嘗不到好茶,老夫必不與你善罷甘休。”

    陳季淳會心一笑,做了個幅度極小的手勢,一路從烏衣巷抬著楊公而來的兩名轎伕先後縱身躍上房頂,輕巧得像是熟諳此道的野貓,沒有驚動半塊瓦片,陳家四爺這才攤手請首輔大人進屋,“也就是趁無雙不在鎮國公府,才能拿出半兩青山雪頂來招待楊公,那小子知道的話,又得發一頓脾氣遷怒旁人。楊公快請。”

    連個隨行護衛都沒帶在身邊的楊之清坦然跨進房門,屋裡點著兩盞燈火,乍一看擺設很是簡單,外堂僅有一張方桌、兩把圈椅和一架線訂藏書,方桌上擺著一套茶具,圓肚茶壺的壺嘴正緩緩往外散著香氣,卻讓人覺得有一股子古樸韻味,“聖人云,何陋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