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染芳華 作品

第198章 第198章(修)

    陳氏眉頭微攏,這真怪不得她,柳家村那一家子,陳氏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

    她上下看了看柳漁:“迎面碰上了?是遇見哪一個了?”

    她問到這裡,下意識又看了看陸承驍,卻是柳漁自己答的話:“我娘。”

    聲音很輕,說完後就緊抿著唇沒再作聲。

    陳氏一聽是王氏,心裡就是一個咯噔,柳家村那邊,要說最難割捨清楚的是誰,就是柳漁生母王氏。

    生養之恩,只這一頂帽子扣下來,都能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柳漁,問道:“碰上你娘了,沒事吧?”

    柳漁搖了搖頭,又覺不對,無奈道:“圍觀的人挺多,後邊怕是有人要問到娘你跟前。”

    問到跟前是客氣的說法,陳氏在鎮裡呆得久,自然清楚,柳漁和王氏正面撞上了,看這樣子也不太愉快,被一群人圍觀,那後邊不用兩天,鎮裡怕是說什麼的都有了。

    大多時候人們不在乎真相,只是興奮於多了一樁談資,夠她們津津樂道好些日子。

    陳氏倒是看得開,寬慰柳漁道:“別想太多,那邊早就斷絕了關係的,到底怎麼回事咱們自己都清楚,鎮里人也就是興頭上說兩天,咱們也聽不著,你別把這事放在心裡。”

    柳漁點了點頭,但其實又哪裡可能真的不受一點影響,和陳氏說了一聲,回自己房裡去了。

    和早上出門時的好心情不同,柳漁現在整個人是極度沮喪的。

    正如她曾經對陸承驍說過的,娶了她,連帶的娶的就是麻煩,雖則大伯孃玩了一手把那邊嚇住了,可是像今日這樣的情況,以後就不會有嗎?陸家,陸承驍,都會被她帶累。

    陸承驍也想起一年多前從河中救起柳漁的那個夜晚,她說:你不知道,你並不清楚娶我真正意味著什麼……”

    想起方才她那一句:“我是你生的,我無從選擇我的出生。”

    想起她對王氏說:“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回來時兩人一路都沉默著,陸承驍心中一直是柳漁說這兩句話的聲音,他只見到一個背影,卻在腦海中自動描摹出柳漁說話時的神態來。

    直到此刻,仍覺心悸。

    他將柳漁擁進懷裡,不知是想給柳漁依靠,還是給自己慰藉。

    新豐貨棧外,王氏仍坐在地上,失了魂一般。

    沒了熱鬧可看,先前圍觀的人早就散了,陸陸續續又有人來往,人來人往,經過王氏身邊時,見她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有漠視的,有多看王氏幾眼的,也有那善心的,上前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忙。

    先後有幾個人問過,王氏才終於漸漸回了神,看一看天色,知道該回去做飯了,她爬起身來渾渾噩噩往回走。

    先前在她旁邊擺攤的一個青年,看著她人走了,半籃子雞蛋卻還在這邊,想了想還是提起那籃子追了過去,“大娘,你的雞蛋。”

    王氏看到那籃子,怔了怔,衝那青年點了點頭,接過籃子離去,像融入人群中的一條遊魂,回家是腳部肌肉下意識的選擇。

    雞蛋不賣了,年貨也不辦了。

    王氏滿腦子仍是柳漁最後那兩句話。

    “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死了。

    …

    年前的最後一個大集,柳家村來鎮上辦年貨的人不少,不需賣東西換錢的,到這個點該買的東西也買得差不多了,正是回程。

    王氏走過鎮北的石橋,陸陸續續碰上不少同樣回程的柳家村人。

    王氏渾渾噩噩瞧不見別人,自然,也沒有人跟她打過一聲招呼。

    她們這一家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村裡已經被孤立了起來,沒有人願意再和他們打交道,從前路上碰到了總要親熱聊上幾句的人,這一年多來漸漸的,早就沒有了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或許是賣了柳漁,或許是趕了三房一家出去。

    最初王氏還會主動同別人打招呼,能得到一個回應,卻不會再有多的話,沒人接話,說話能說得她自己都尷尬起來。

    漸漸的,她醒過味兒來,連同別人打招呼也不再有了。

    就沉默的走。

    從前走在村裡時,每每碰到村裡人,原本說說笑笑的人,她一過去了,現場就為之一靜,說話的不說了,談笑的不笑了。

    而等她離開,那說笑聲復又起,還會混雜一些微微壓低了聲卻又能讓她聽清的意味不明的竊竊私語。

    是了,他們家在柳家村早就出了名了,她也早成了村裡的笑話,成了婦人們口中又蠢又毒的娘,虎毒尚且不食子,她連個牲畜都不如。

    王氏走得極慢,路上行人漸少,沒有人在她背後說些什麼了。

    王氏耳邊卻始終聽得見一道又一道的聲音,嗡嗡嗡嗡,一刻也沒停歇。

    心裡像空出一個又空又痛又臊的洞來。

    她不想見人,更不想歸家,可除卻柳家村那個家,卻也無處可去。

    到柳家村前,王氏下意識繞了道,沒地兒去,就抱著她那一籃子蛋在田梗上坐了下來。

    曠野無人,時近中午,遠處有村人趕著一頭老牛過來,王氏空洞的一雙眼看著那老牛許久、許久。

    眼眶微酸,進而模糊,模糊的淚眼裡,往事一幕幕閃過,是小小的柳漁幫著抱柴提水,餵雞掃地,踩著板凳幫著做飯,大一些的柳漁,打了絡子捧給她看。

    王氏忽而崩潰了一般,嚎啕大哭。

    她錯了,老牛且有人愛惜,她其實不如一頭老牛。

    曾經唯一會疼她惜她的長女,被她自己親手推開了,再也不會認她了。

    王氏哭得聲嘶力竭,卻再也沒人會替她擦一擦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