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也就是說,眼前這年輕人當真只是浮玉山獵戶顧鈞的次子!

    “臣懇請皇上將蕭硯的屍骨留在浮玉山。”

    顧長晉抬起頭,直視嘉佑帝的眼眸,“蕭硯,從來不願做蕭硯,他一直希望留在浮玉山。”

    六歲的蕭硯,根本不願揹負父仇國恨。他喜歡浮玉山,若是有得選,他寧肯做倪叔的兒子,寧肯同他一眼,做浮玉山上一名尋常普通的小孩。

    嘉佑帝靜靜端詳著顧長晉。

    眼前這年輕人,分明還是他,但他身上的氣勢,卻隱隱有些不一樣了。

    那樣的氣勢,斂而沉,是常年累月身居高位的人才會有。

    嘉佑帝不動聲色道:“他是蕭家人。”

    “他從來不願做蕭家人,不願做啟元太子的兒子。”顧長晉搖頭道:“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做蕭家人。”

    蕭硯是,昭昭也是。

    嘉佑帝自是明白他這話裡說的是誰。

    曾經他也不願做蕭家的子孫,寧肯作個尋常人。

    顧長晉沉聲道:“若皇上真想做些什麼,便為他與倪叔立個墓碑。”

    “朕允了。”嘉佑帝緩緩道:“接下來,你同朕說說,為何朕要讓你繼續做大胤的太子,而不是將你這欺君犯上者抓入詔獄裡?!”

    “因為臣欠這大胤的江山與百姓一份功德。”

    前世那四十年,大胤的百姓給他立了功德碑,放了許多長明燈,還掛了無數經幡,就為了給他祈福,為他積德。

    他借了這一份功德,叫時光回到了四十年前。

    只現如今的他,卻也還不曾為那些百姓、為大胤的社稷做過任何事。

    他想還這一份功德於百姓、於社稷。

    “除此之外,臣也想給昭昭一個山河無恙的大胤。”

    “揚州受困,她一日日在外奔波,安頓揚州百姓,為前線的軍將籌措糧草。邊關缺戰馬,她變賣嫁妝,買下牧馬場,就為了日後能一解大胤的馬荒之困。”

    “便她是個內宅閨秀,她心中亦是有山河日月的。”

    他想給她一個她想要的盛世,想叫她看看,為了回到她身邊,他曾經創造了一個怎樣的大胤。

    嘉佑帝目光沉下:“為何說,你欠大胤的百姓與江山一份功德?”

    顧長晉卻不答他這一問。

    只緩緩道:“今歲初,兩廣大雪七日,積盈尺餘。來年冬,久不逢寒的海南晝雪如珠,路現凍死骨。再一年,元昭初年,雪災兇猛而至,自北而南,大胤境內,無一處倖免。接連年寒災,糧食失收,元昭一年,大胤陷入糧荒。與此同時,建州女真崛起,韃靼一統各部,一同發兵大胤。大胤內有饑荒,缺糧缺馬,外有強敵兵臨城下,鐵蹄即將肆虐在大胤邊境之時,是臣帶著大胤的將士與百姓一同守住了大胤。”

    男人的聲音平靜低沉,無波無瀾,神色卻淡漠得猶如供奉在廟宇裡的神像。

    隨著他的話一句一句落下,嘉佑帝的面色亦是一點一點沉下。

    去歲兩廣大雪七日之時,欽天監監正便曾憂心忡忡地同他道,未來幾年,大胤恐有寒災。這奏摺,乃監正親自遞到他手裡,他閱後即焚,顧長晉不可能看得到。

    至於建州女真與韃靼兵力大增,亦是他橫在心頭的一塊大石。

    這也是為何今歲他要讓顧長晉前往遼東。

    嘉佑帝從不信這世間真有人能未卜先知,可顧長晉說的每一句話,猶如驚雷一般,炸得他耳朵轟隆作響。

    他竟是信的!

    顧長晉看著嘉佑帝,“為帝十年,乃是我顧允直欠大胤的江山社稷與萬萬百姓的一個因果,也是我對昭昭的承諾。十年後,我會將帝位交與蕭懷安,帶昭昭離開上京,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皇上放心,十年一到,這皇宮我一日都不會多呆。”

    他,從來不是在求嘉佑帝給他地位。

    而是要嘉佑帝心甘情願地,將帝位送到他手裡!

    前世在嘉佑帝龍馭賓天之前,他曾告知嘉佑帝真相,說他不是真正的蕭硯。也告訴他,他唯一的女兒死於“更天”,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你與皇后的確欠了她一命!”

    嘉佑帝倏地從龍座上站起身,面容冷厲道:“依你所說,朕將會死於明年冬。既如此,朕在臨死前,可曾給過你什麼?”

    皇帝駕崩之時,會給與的不外乎傳位的聖旨,還有代表至高權力的玉璽。

    然而顧長晉卻只是淡淡道:“一顆棋子。皇上給臣的,是一顆你與老尚書在大理寺獄手談時帶走的白棋。”

    嘉佑帝面色一變。

    乾清宮偏殿。

    汪德海正鞍前馬後地伺候著容舒。

    一時端來蜜水,一時端來糕點果子,方才還端來了一匣子蜜橘。

    “沈姑娘嚐嚐,這是今歲嶺南送來的貢橘。去歲冬天南境遇見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寒天,進貢來的蜜橘滿打滿算只有兩箱。您嚐嚐,若是喜歡,奴才叫底下人再送一匣子來。”汪德海殷勤地說著,一張皺巴巴的臉差點兒要笑出滿臉褶子來。

    容舒規規矩矩地坐在一張玫瑰椅裡,聞言便搖了搖頭,溫聲道:“多謝汪大監,民女不餓。”

    汪德海面色一僵,下意識往隔間望去,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容舒始終垂著眼抿茶,好似一點兒也沒覺察到他的小動作。

    “成,沈姑娘若是有甚需要,喚奴才一聲便可,奴才就在門外聽候。”

    容舒禮貌應一聲:“有勞汪大監了。”

    汪德海不動聲色地覷了眼隔間,信步離開了偏殿。

    偏殿裡一時靜得詭異。

    容舒面無波瀾地抿著茶,連眼皮子都不曾抬起過。

    她知曉這屋子裡還有旁的人在,也猜到了那人是誰,但她並沒有半點要與那人見面的意願。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小半個時辰後,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容舒立時放下手裡的茶盞,快步往門外去。

    “等一下!”

    藏在隔間裡的人到底是忍不住,繞過屏風,從裡行出,望著她的背影道:“你娘,待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