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於夏 作品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想到沈氏做的事,一陣火氣直往心裡拱,然而那火沒燒多久,又立馬被焦灼慌亂的情緒生生澆滅。

    容舒匆匆進了月洞門,抓住容珣的手臂,問道:“父親,阿孃如何了?”

    容珣看到眼眶泛紅卻強忍著淚的長女,喉頭一澀。

    “你娘兩個時辰前忽然出血,眼下大夫正在施針,只要能止得住血,便能保住命。”

    容舒聲音一滯,“那若是止不住呢?”

    容珣並未回答,只沉默地望向寢屋的那扇門。

    容舒問的這話,他不敢去想。

    當初父親要他娶沈氏時,他其實很不願意。

    與他那兩個喜歡從戎的兄長不一樣,容珣自小便喜歡讀書,他心中期盼的妻子是能同他一起題詩作畫,給他紅袖添香的大家閨秀。

    沈氏系商戶女,在容珣心中就是個滿身銅臭的女子。

    然而成親後,她與他想象的商戶女卻有些不同。

    雖不是詩書傳家的大家女,但也是炊金饌玉嬌養大的,除了脾氣烈了些,並沒有他以為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粗鄙。

    父親說,大哥是天生的武將,且得皇上器重,有他在,容家遲遲早早能在上京掙下一席之地。只這樣是不夠的,容家還缺少底蘊,而這底蘊需要無數金銀鋪就。

    是以,父親接了沈家遞來的姻緣枝,為他定下了沈氏。

    容珣想起他與沈氏初初成親那一年,雖二人總是一言不合便要吵上幾句,但日子過得算是和美的。

    她幼時跟著她父親與兄長去過許多地方,知曉的奇人異事比他還多。

    說起外頭的世界,她的眼亮得彷彿寒夜裡的星子。

    容珣喜歡聽她說那些過往,也喜歡看她說話的模樣。

    可後來他將裴韻迎進府裡,沈氏便再不讓他進清蘅院。他亦是個有脾氣的人,沈氏不讓他進,他便不進。

    只他從沒想過,這清蘅院有一天會失去女主人。

    在他的記憶裡,沈氏始終是鮮活的,像紅豔豔的木棉花,便是沒了枝葉,也能開得燦爛而奪目。

    容珣無法將裡頭那隨時會喪命的人與沈氏聯想起來。

    她怎麼會死呢?

    她怎麼能死呢?

    “夫人!”

    屋子裡傳來周嬤嬤的悲泣聲。

    父女二人齊齊一震,容舒再顧不得其他,提起裙裾大步入了屋。

    沈氏閉目躺在床榻上,身下不停地出血。

    周嬤嬤給她擦著湧出來的血,大聲哽咽道:“夫人吶,大姑娘來了,您一定要撐下去。”

    給沈氏施針的醫婆子是容家慣用的,這位已過耄耋之年的醫婆子經驗十分豐富,這會看著沈氏面如金紙的面色,戰戰兢兢道:“侯夫人……怕是不好了。”

    掀開門簾正要進屋的容珣腳步一頓。

    與他兩個兄長不一樣,容珣生得俊秀,身上很有些書生的儒雅氣。

    然而此時此刻,他那些清清朗朗的儒雅氣一瞬間便消散無蹤,彷彿某些支撐著他的東西忽然就不見了。

    容舒看了眼臉色灰敗的沈氏,一把抓過容珣的袖子,果斷道:“母親乃四品誥命夫人,父親快進宮去請太醫!”

    容珣這才如夢初醒,撞撞跌跌地跑出了清蘅院。

    他跑得急,步伐匆亂,一出門便撞上了個丫鬟,定睛一看,方看清那人竟是盈月。

    “侯爺,這是太醫院的孫醫正!特地來給夫人看病的!”

    容珣不識得孫道平,聽說這是醫正,年紀瞧著又那般小,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心裡頭還有些遲疑。

    孫道平可不管他心裡如何想,著急著要救人,只隨意地拱了拱手,提著個藥箱便往裡頭去了。

    容珣手一伸,正要阻攔,忽聽一道聲音笑吟吟道:“侯爺放心,孫醫正是孫院使的孫子,當初小的主子受傷後,便是他將主子的病給治好的。”

    容珣循聲望去,見是個生面孔,身上穿著的衣裳也樸素,一看便知不是侯府裡的下人。

    那人拱手見禮,道:“小的是顧大人的長隨常吉,我家主子知曉侯夫人病危,特地讓小的去將孫醫正請來。”

    顧大人,顧長晉,他那位在刑部任職的女婿。

    容珣這才恍惚想起,當初顧長晉在金鑾殿昏倒,皇上曾派了個醫正隨他回府。這事他聽同僚提過,說那位醫正出自孫家,是太醫院孫院使的寶貝金孫,醫術十分高明。

    容珣心裡微微一鬆,只那孩子年歲那般小,他仍舊不放心。

    “允直有心了,只孫醫正到底年歲輕,本侯還是去趟太醫院。”說著便匆匆去了。

    常吉弓著腰目送他離去,心裡冷冷哼了聲。

    往日裡對妻子不管不顧的,這會妻子命在旦夕了,這副心焦深情的模樣又做給誰看?

    常吉看了眼院內,盈月已經領著孫道平進去了。

    方才在梧桐巷,容舒一走,他便立馬去了刑部,將事情同主子說了。

    主子說眼下進宮請太醫怕是來不及,沉吟了片刻,便讓他去孫家直接把孫道平拎走。

    孫道平先前在顧家日夜不休地照顧顧長晉,可把他那院使爺爺心疼壞了,給他直接告了一個月的假。

    這才叫他順順利利地逮住了人。

    希望來得及吧,常吉在心裡默默道。

    他是頭一回見溫婉大方的少夫人露出那樣的神態,撞到門欄的那一聲“嘭”,他隔著老遠都聽見了。

    想到這,常吉的思緒驀地一頓。

    方才他去刑部,也提了一嘴少夫人的失態。

    “少夫人站都站不穩,連自個兒磕到門欄都不知曉,想來是擔心極了侯夫人。”

    主子聽完他的話,半落下眸光,十分冷靜地安排他去孫家請人。然而在他轉身離去時,忽又叫住了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