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罪詩人 作品

第八十七章 他這麼拼命,該有報酬

  不是一根手指,是一條手臂。

  少年臉色慘白,恐懼至極,看到方宵拿起刀,他渾身顫抖,強行讓自己冷靜:“哥,哥哥……您想想辦法,救救我吧,您一定有辦法的,您救了我,弟弟為您上刀山下火海!為您肝腦塗地!”

  “抱歉了。”方宵是很縱容少年,因為少年是唯一一個一來就敢叫他哥哥的人。

  這個稱呼他很喜歡。

  哪怕少年只是虛假的人,也能給他帶來一絲愉悅。

  然而餘光瞥見方德明那盛氣凌人又好像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彷彿就等著看他後悔犯了錯的內疚模樣,再在他動手砍一下少年手臂後不痛不癢地說兩句“這就是你表現糟糕的代價”,方宵忽然勾起嘴角。

  那是他第一次在方德明面前動手“懲罰自己”時露出笑容。

  刀光一閃,落下的不是少年的手臂,而是少年的頭顱。

  那不斷討饒的嘴巴還張著,少年的頭顱滾落到方德明腳下,雙眼中是恐懼和哀求——這一刀太快,少年連震驚的表情都還沒來得及有。

  “我也知道最近我做的不好。”方宵把砍刀往桌上輕輕一放,笑意深深,“一條手臂太輕了,這樣的懲罰父親是不是更加滿意呢?”

  方德明從他眼中看出了涼薄,自此沒再用這種方式懲罰過他——有些眼神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這樣的懲罰對方宵再也沒有用了。

  縱容那叫他哥哥的少年只不過是為了讓他自己高興,方宵從回憶中抽離,現在他真正的弟弟就在眼前,這才是最讓他高興的事。

  他的親弟弟還在為他打抱不平:“小時候我不知道你經歷了這麼多。我那時總覺得命運不公平,你每天穿的光鮮亮麗,有一大堆人可以指使,威風凜凜的。”

  “現在我懂了,你真的很不容易,哥哥。”虞幸說起自己跪祠堂還在笑,可是評價起方宵語氣卻低沉了下來。

  “你被罰跪祠堂也不容易。”方宵還記得,那次方幸四天沒吃沒喝,差點命都要沒了。

  小時候他也沒機會和弟弟交流感想,這會兒,他忽然問:“你一個人跪在祠堂裡的時候會怕嗎?”

  方德明是很缺德的。

  最開始罰方幸跪祠堂,不讓吃飯喝水,也不讓點蠟燭,方幸膽小怕黑,跪到天黑就拍門想出來了,方德明讓李保姆在門外加了道鎖,無論裡面的小孩怎麼哭喊都不放人出來。

  哪怕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不停的說知道錯了,不停的說求求爸爸,那些聲音甚至傳不到方德明耳中,因為方德明特意吩咐了,別讓方幸的事打擾他。

  幾次之後,方幸似乎不再害怕黑暗了,也知求救和哭喊都是沒用的,於是祠堂就變得靜悄悄。

  方宵像之前一樣假裝路過,想聽聽弟弟現在還好嗎,卻只聽到一片風聲,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後來每一次,方幸平靜地被關進去,平靜地被放出來,身上的陰沉愈發濃重,將自己關在保護殼裡,視方家的所有人都為敵人,隔絕在了心牆之外。

  方宵就看不懂方幸的想法了。

  “我不怕啊。”虞幸現在就是方幸,他聽著這樣的問題,雖然完全沒有方幸小時候的記憶,但想到祠堂中方將軍的牌位,也就知道答案了。

  “最開始可能是有點怕,幾次之後就習慣了,後來不僅不怕,反而很喜歡。”

  “……喜歡?”方宵挑眉。

  “是啊,每次犯了錯,我就盼著方德明沒空,直接喊我滾去祠堂呢。”虞幸攤了攤手,聲音裡透著一股狡黠,“雖然會餓肚子,但是也意味著我可以好幾天不用和方德明還有許婉相處。”

  “而且最開始我怕有人過來檢查,跪得認認真真,被放出去的時候站都站不起來,兩條腿跟要廢了一樣。但後來我發現,除了園丁爺爺,其他人好像都不喜歡踏進祠堂,所以我就心安理得地在裡面睡覺了。”

  方宵:“……”

  虞幸轉頭,還用手比劃著跟他形容:“祠堂裡面有幾個蒲團,把蒲團並一塊能當床用,雖然晚上會冷,可是我還是無比的安心,冷就冷點吧,勝在安靜。”

  沒人打擾,更沒人打。

  “就算園丁爺爺來接我了,看到我在睡覺,他也不會告訴方德明的,園丁爺爺真的很善良。更何況每次我都睡得很飽,一聽到門響就能立刻清醒,在門開之前重新跪好。”

  虞幸看著方宵,似乎是真的心無芥蒂的與他談起了小時候那點小聰明,笑容越來越大:“我還會假裝雙腿動不了,讓園丁爺爺攙著我出去,然後就又能得到宅在房間裡一天不動的權利,就連吃的都是園丁爺爺拿到我房裡,嘿嘿,我從來就沒穿幫過。”

  說起這種事,虞幸興致勃勃,好像直到今天他還是很驕傲。

  方宵這一下是真的愣了,他感覺心底有什麼東西跟著弟弟臉上的笑容一起湧了上來,像是在厚厚的冰面下,有人正一拳一拳地往上砸著,試圖將冰打破。

  這種悶悶的,甚至讓他大腦刺痛的感覺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但是剛才因為弟弟去了祠堂而隱約蔓延在心裡的不安卻完全消失。

  原來弟弟小時候在祠堂的回憶並不算壞,他在祠堂待了這麼一會兒,出來以後心情就變好了。

  不僅如此,弟弟還願意將這種心情傳遞給他,這樣興致勃勃地和他分享情緒的事,從弟弟出生起就沒有過。

  方宵下意識停在原地,抬手捂上胸口,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有力地跳動著,證明此刻不是幻覺,他聽到的一切都如此鮮活。

  虞幸察覺到他沒有繼續走,莫名地回過頭:“哥?”

  “沒什麼。”方宵回神,在虞幸剛走出祠堂時那種渾身壓抑著危險感的模樣已然消失了,“就是聽到你高興,我也高興。”

  他們已經走回了許婉院子附近,方宵重新邁開步子,笑著說:“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高興的感覺了。”

  “……整天和許婉還有方德明待在家裡,能高興就怪了。”虞幸毫不猶豫地趁機貶低了兩人一句,順勢提起,“哥,明天我們就能去瑞雪祭玩了,你肯定能放鬆放鬆。”

  “不僅有祭典,還有這次旅行團裡的活人,對你來說,應該算熱鬧了吧?”

  瑞雪祭……

  方宵心中的高興忽然淡了下去。

  他很期待和弟弟一起出行,別說這是他們成年以後第一次一起出門,就算是小時候也很少會有這樣的機會。

  弟弟是這麼期待。

  而且希望他能在瑞雪祭上放鬆地玩。

  他的弟弟現在對他這麼好,他們之間已經沒有誤會,也沒有秘密,要是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啊。

  可是,要是方幸知道瑞雪祭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讓他在祭典上徹底被同化認知,永遠也生不出離開的心思……

  方宵瞳孔一縮。

  他發現他不想看到方幸在得知又被騙了的時候,臉上會有多少失望和憤怒。

  而且瑞雪祭這個流程還是他親手設計的,他將他多年來在抵抗那種信念時被一點點同化扭曲認知的感受抽了出來,放到了瑞雪祭的祭祀中。

  到時候祭祀開始,方幸就會在短時間內感受到他這麼多年來的全部掙扎和最後的妥協。

  方幸的意識也會隨之一起走向妥協的結局,然後塵埃落定,接受信仰,成為可以和他一起掌控整個南水鎮的人。

  但是,只要方幸被“它”承認,獲得了掌控南水鎮的資格,他就一定會知曉瑞雪祭的真相,接受信仰之後不代表就會接受所有親情,方宵自己和方德明就是很明確的例子。

  到時候,弟弟得知了一切,心中也只會保留對這份信仰的忠誠,而對他這個哄騙、設計、不擇手段的哥哥,一定會產生失望與厭惡的!

  弟弟現在還在為明天可以一起玩而開心,兩相對比,他居然是這麼不堪。

  方宵的腦袋彷彿被錘子錘了一下,有一股早已棄他而去的理智悄然迴歸。

  他為什麼要以辜負兄弟情為代價,幫助那條蛇讓弟弟留下呢?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是巨蟒自己去做?

  是啊,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要的就是弟弟能回方府,能回來陪著他,和他一起掌控南水鎮,一起迎接自由的未來。前提是,弟弟還記得他的好!

  但是即將在瑞雪祭上來臨的一切,無疑都是在打破這個前提。

  他怎麼會做出這麼蠢的決策呢?

  方宵的腦子裡開始變得一片混沌,他一把捂住了頭,刺痛在腦袋裡發酵,彷彿有一雙蛇瞳從虛空中看向了他。

  他疼的蹲了下去,渾身冷汗,根本說不出話來,連弟弟臉色驟變地跑到他旁邊問他怎麼了都無法回答。

  “我……”

  方宵雙手因為痛苦而揪著短髮,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可是都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虞幸站在方宵旁邊,垂眸看著忽然發作的方宵,驚愕的表情下是一片清冷。

  雖然他不會在方宵面前使用任何一點詛咒之力,免得被方宵意識後的小千結髮現,但他的感知力還在,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方宵不再像之前那樣無懈可擊。

  有一種很不穩定的意識波動從方宵體內傳出,那種暴躁的感覺極具感染性,連虞幸都依稀煩躁起來。

  【……他的認知扭曲在動搖。】

  系統女音主動道。

  在祠堂被虞幸薅了一次羊毛,也暴露了它會主動說話的情況,系統乾脆不裝了,想出聲就出聲。

  “認知扭曲動搖?”虞幸也有些詫異,人的大腦會本能的排斥外力強加的認知扭曲,方宵就是將這種排斥做到了極致,才拖延了這麼多年。

  可是當認知扭曲完全成功,就代表著已經無力迴天,因為連“反抗”這種意識都已經一併被抹除了。

  就類似於,別人告訴方宵,你是因為那條蛇才會有今天這樣的想法,那不是你本來想要的。

  方宵只會覺得,是嗎,還好那條蛇改變了我的想法,不然我一生都要侷限於過去,真是要感謝那條蛇啊。

  更別提,他還是小千結傀儡,有大半意識受小千結所控,比如把南水鎮的故事形式從書轉化成電影,再在外來的旅行團到來時,為旅行團設計一系列恐怖又要命的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