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大汗阿里不鴿 作品

第四百二十章 灰牧首

“我本來覺得,我們這邊就算不能和中原一樣,維持嚴謹的戶籍制度,至少要能把公民的戶籍管理清楚,可以估算整體人數。結果,早這麼多年前,公民的戶口就可以隨便改了。”

“那我想問,這城裡,究竟有多少不在朝廷控制下的人,或者說,有多少不在軍隊編制中的武裝呢?”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都無法回答。

“當年司馬懿發動政變的時候,主要的依仗,就是在都城裡暗自養的三千名效忠自己的士兵。”他舉例說道:“我倒是不覺得亞歷山大那個老賊能當司馬懿,但諸位想過沒有,他一個家族世代擔任羅斯黑幫頭目、幾代人都從來沒有官身的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怎麼做到對戶籍和軍械都能插手,甚至調動軍團老兵來幹活的?”

“我也不知道誰有這本事。”他一攤手:“但我很明白,能做到這些事的人,也不會簡單的。我們從歷史上,就已經能看出來他想要什麼了。”

“那您覺得,這件事情,已經超出觸犯軍紀的範疇了麼?”軍法官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意思,開口確認道。

“一碼歸一碼。”郭康說:“謝爾蓋等人公然違反軍法的事情,我們也必須管。但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危險——它已經潛伏了至少十幾年,而根據我們的常識,實際問題只會更久。”

“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郭康給事件下了定性:“我們的首都裡,藏著一個司馬懿!”

“我們已經有過一次類似的深刻教訓了。”郭康覺得,李玄英要是在,肯定會很贊同自己:

“事情緊急,我們的行動已經引起了敵人的警覺。剛才路上的追擊嘗試和這裡的戰鬥,表面敵人已經進行了武裝,完成了組織動員,正在和羅馬軍隊、教會,進行有組織的軍事對抗。”

“我們是不是應該趕緊給上頭報告?”盧卡斯隊長有些心虛地問:“我們現在的兵力,對付這幾個小賊倒是夠。但如果是更大的問題,估計處理不過來,而且還會打草驚蛇。”

“我們之前的行動已經打草驚蛇了。”郭康指出:“我們現在的局面,並不是能停下來的時候。既然環境如此,那我們要麼一開始就不做,要麼就得做到底。”

“剛才,我們已經派人去娘娘廟報告了。大牧首的政治嗅覺很敏銳,相信會察覺出問題的。至於我們自己,最安全穩妥的方法,我想,就是繼續打下去。”

其他的隊員,連同附近的觀眾,多少都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只有郭破奴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而且,我們已經給這些人造成了很大損失,並且讓他們實質上暴露出來。你想想,如果你是對方,這個時候會怎麼辦?”他又反過來,提醒大家不這麼做的壞處:

“別忘了,他們已經經營了至少十幾年,我們回去之後,再怎麼準備,也不可能比他們更充分。到時候,他們一旦發起報復,我們該怎麼辦?”

“我可以躲家裡,有了父母和朋友,他們未必敢惹我。但你們呢?”

“我們這些人裡,有很多是普通的神職人員,普通的軍官、騎士和士兵,”他對手下們說完,又轉向圍觀者:“——乃至完全沒有人庇護的普通居民。”

“我們已經實質上摧毀了謝爾蓋黑幫,但亞歷山大、乃至他背後的人,難道就會從此改了性子,默許這裡擺脫自己的控制了?”

眾人一陣沉默。

“你們比我更清楚這裡的環境,究竟是什麼樣的!”郭康喊道:“剛才這個謝爾蓋,也說了前任頭目瓦列裡是怎麼完蛋的:瓦列裡是個好人麼?明顯不是。但他哪怕在自己邪惡暴虐的人生中,只是稍微守了這麼一點秩序,遵守了一次諾言,履行了一次權力帶來的責任,就立刻被亞歷山大他們幹掉了。”

“諸位,你們認清自己的敵人究竟是誰麼?你們認清他們的本性了麼?”他大聲質問所有人:

“我倒是很有數:我知道,這些人容不下任何的秩序!不能遵守任何的道德!受不住任何的約束!他們考慮的只有自己的好處,而他們的好處從哪來?不就是你們身上麼?”

“我把你們的債契都燒了,但如果不能徹底打垮他們,很快又會有人回來,讓你們欠下更多。你們還想過和之前一樣的生活麼?還想動輒被人打罵麼?還想連自己僅有的產出,都被這些惡霸掠走麼?”

“不——”終於有人喊道。

“我和他們不一樣。這件事情不是你們的義務,所以我不會打著幫派或者鄉黨什麼的旗號,強求你們聽我命令——哪怕我認為這對你們更好。”郭康立刻告訴他們:“但我希望,你們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這裡的戶籍制度,看起來已經不值得參考了,我們還是推倒重來吧。”他搖搖頭:“但在這一切之前,我們首先需要知道,誰是羅馬人?”

“如果謝爾蓋他們供述的是對的,那你們大部分人,應該也和他當年一樣,是被亞歷山大這種人,成群結隊帶過來的。不是大都本地的居民,也沒有公民的身份——我剛才喊你們羅馬人,但如果嚴格地算起來,那隻能算是我的一廂情願。”

他頓了頓,看了看眾人的反應。不過,可能是常年被希臘人鄙視,被當地幫會欺壓,已經習慣了,所以這些人對於他並不委婉的說法,也沒有太多情緒。

如果他們表現的比較激動,郭康可以藉此號召他們行動起來。但面對已經有些麻木的人,就需要多講幾句了。

“但反過來說,”他反問道:“為什麼要有羅馬人?”

“我相信,亞歷山大他們肯定沒少跟你們說,你們都是某某地方來的鄉親,都說著斯拉夫話,所以應該接受他們的管理。但他們對鄉親們都做了什麼?”他再次提醒眾人。

“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的遭遇,並不是個例。”

“我們這個國家,剛剛建立的時候,面對的是一樣的情況。只不過,當時是保加利亞的老爺,在欺凌普通的保加利亞人;是瓦拉幾亞的老爺,在欺凌普通的瓦拉幾亞人;是希臘的老爺,在欺凌普通的希臘人。他們的遭遇,和你們一模一樣。”

“我的祖先,就是在這種充滿惡意的環境中,組織這些平民,建立一個能讓大家安身的秩序。靠著這個秩序,他們才把來自不同地方、說著不同語言的普通居民,都變成了讓蠻族畏懼的、強大的羅馬人。”

“羅馬人是某個地方的特指麼?恐怕不是這樣。”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髮:“凱撒的雕像現在還在娘娘廟裡保存著,大家都能看到。我和這位最有名的羅馬人有什麼共同點?也就頭髮顏色還相似了。”

“而建立這座城市的君士坦丁大帝,他乾脆是個金黃色頭髮、藍眼睛的人。你都比我更像他。”他隨手指了指人群中,一個頂著髒亂黃毛的年輕人。

年輕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了撓頭。

“不止他。還有你。”郭康又指了指另外一人:“你的頭髮也像君士坦丁大帝——哦,你的鬍子像畫像上的巴西爾二世。還有你,你的鼻子跟奧古斯都一樣——知道麼?我們挖出來的奧古斯都雕像,鼻子幾乎都是破損的,得費勁修復才行。據說就是因為他的鼻子太大了。”

眾人也跟著發出一陣稍微放鬆的笑聲。

“你看,我們每個人都像羅馬人,但血緣上和地域上,恐怕也不是。這是為什麼?”他一攤手:“因為羅馬,已經不是一個地理名詞了。”

“當年的羅馬城所在的地方,現在住著拉丁公教的教會。你們說,他們是正統羅馬人,還是我們的教會、我們這些人,是羅馬人?”

“當然是我們!”眾人立刻高喊。

他們可能不知道別的複雜概念,但對於自己教會正統性的堅持,依然是根深蒂固的。

“是啊。”郭康贊同道:“所以,我們應該很清楚,所謂羅馬,可以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因為羅馬本身,已經超出了兩千年前那個原本的意思,成為文明和秩序的代稱。”

“我的叔祖‘老彼得’,就是千里迢迢去了諾夫哥羅德,在那裡開拓土地,修築堡壘,組建軍隊,讓當地人也成了羅馬人。那邊都可以,你們為什麼不行?”

“以往,這裡有很多制度的限制,但既然過去的制度已經出現了嚴重問題,威脅到了羅馬本身,我們就必須事急從權了。”他宣佈。

“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得到了朝廷命令,要求我徵召一批羅斯人參軍。當時我還無處入手,不知道從哪裡選人。但現在,感謝你們表現出的勇氣,我已經知道了,我需要的兵源就在這裡!”

“我們真的行麼?”人群中,有人心虛地問。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我們必須去做。”郭康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我們不建立一個新的秩序,那這裡的舊秩序就會回來。”

“他謝爾蓋,一開始難道不也是個普通人麼?”郭康回身一指,舉例道:“如果不摧毀他們的後臺,破壞這個邪惡的秩序規則,幹掉他又有什麼用?自然會有其他人樂意替他頂上,甚至比他更加殘暴,來向主子表現忠誠!”

“我們需要一個更文明的秩序,需要讓這裡也成為真正的羅馬,把這些充滿不公與罪惡的規則徹底摧毀!”

“所以,諸位,這次就暫且跳過國家和教會,先為你們自己考慮下吧!想一想,你們還想和這些受害者一樣,為了親人子弟的遭遇而悲傷,為了變本加厲的欺凌而恐懼麼?你們還想讓謝爾蓋和亞歷山大再回來麼?”

“那我們能打得過麼?”又有人問道。

既然他們已經開始關心可行性問題,就比較好辦了。

“我們不是已經打贏了好幾場麼?”他反問道:“而且,我之所以這麼著急,也是因為現在才是最好的機會。”

“敵人比我們還亂!”他大聲提醒:“他們實力確實很強,控制的範圍和人也多,但這也意味著他們組織複雜、管理困難。如果情況突然有變,出乎他們的預料,那我們遠比他們更主動。”

“這件事,不止你們受夠了,我也受夠了。”他把長斧往地上一拄:“今天,我就是要把這些羅馬的敵人消滅乾淨!不解決完所有問題,我是不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