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 作品

253章


                 獄卒卸了張名世的手鍊和腳銬。

  經年的牢獄生活,就算駱思恭敬重邊將,吩咐獄卒莫折辱和凍著餓著張名世,日常洗漱卻是莫在想著講究的。

  張名世帶著滿身比牛馬牲口還重的臭氣出來,與眾人往詔獄門口行去時,莫說衣衫倜儻的年輕公子駱養性,就連劉僑,也不動聲色地與他拉開好幾步。

  鄭海珠倒不介意的模樣,神態自若地與張名世並肩走著,知道他此刻最愛聽家中光景,便說些去紹興張府拜訪的情形。

  又路過供奉馬千乘牌位的牢房時,鄭海珠喚住劉僑道:“都督稍候,可否容我看看靈前的地方,快中秋了,馬公的兒媳,想託我送些果子來。”

  劉僑不疑有他地爽快點頭。

  一旁的張名世見了,打個愣神,語氣複雜道:“原來朝廷還想著馬宣撫。倘使雲南的苗部,能如川蜀的石砫那樣太平,老子也不會受這六年冤屈。”

  鄭海珠巴不得張名世發牢騷發得久些,好給她機會再察看細節。

  果然,腳下的地牢裡,那方狹小空間中,彷彿被清理過一般,不但床板沒了,泥地上也光溜溜的。

  她沒有多問,轉身出了牢房。

  辦完一應手續,離開詔獄、上了騾車後,鄭海珠指指趕車的秦方道:“張公,這是老秦,我商社在京中分號的管事,他先送你去客棧,一應用度我們都備好了。今晚我與另一位酷愛火器的小友,設宴慶賀張公脫身囹圄。”

  張名世看著比不惑之年還要蒼老許多的臉上,皺紋如水波般漾開。

  “鄭夫人,敢問那位才俊名號?”

  鄭海珠和聲和氣地介紹:“他姓盧,名象升,也是我們南直隸的文士,已有舉人功名,但夫子們的聖賢書外,他更愛本朝的火器冊子。幾年前我的火氣廠還是個打鐵鋪子的時候,他就是管事了。我拿他當自家弟弟一般,便與他講,盧賢弟那一手揮舞大刀的硬功夫,若去考武舉,定也名列前茅,他竟真的動了捨棄科舉制藝的心思。”

  張名世淡淡“哦”一聲。

  他到底年紀和閱歷擺在哪裡,如何聽不出鄭海珠的鋪墊之意。

  是說那後生小子,雖是讀書人,卻不會看不起武將。

  終得自由的喜悅,以及眼前這婦人禮數周到的安排,和娓娓道來的話語,都令張名世徹底放鬆下來。

  他於是直言道:“鄭夫人為老夫如此奔走,老夫感激不盡,也不與夫人生分了。勞煩夫人借老夫幾兩銀子,好教老夫坐船南下。唔,若夫人不嫌棄,老夫回紹興看過孫兒後,就去夫人的火器廠,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可好?”

  鄭海珠就喜歡這種不繞彎子的交流方式,遂也不再客套,開口便如排兵佈陣似地。

  “此番張公出獄,是遇赦,並非起復,一時三刻恐難再授軍職。我那火器廠求賢若渴,自是最願張公能屈尊前往指點。不過,因我已蒙恩準,能進文華殿為皇長子授課,所以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張公得留在京城,助我和那位盧公子,琢磨著怎麼給皇長子,把火器妙法講得有趣。”

  “呃,如此……”張名世的雙眉微微蹙了蹙。

  鄭海珠知他回鄉心切,聽說要看似被一個婦人“挾恩圖報”般拉著不讓走,自然鬱悶。

  但現下,鄭海珠很清醒,自己須按捺住對於人倫的同理心。

  “張公,”鄭海珠帶上了惇惇之意,亦不掩飾自己從真實資歷中積攢下的強勢,“我昔年,從遼東到閩海,敢與遼東和福建的總兵參將們,還有馬宣撫虎子那樣的少壯勇將,稱一聲同袍。但越是敬佩我大明的武臣,我越是覺得,將才還是太少了。張公你正是當打之年,現下有了好機會,正該讓新君,知曉你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