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 作品

第113章 她不是我拴的小貓小狗


                 第113章她不是我拴的小貓小狗

  王月生告訴大家,自己在南京,因琴會友,結識一位東瀛來的禪師。

  那禪師知她亦有幾分冶煉與火器製造的家學後,便談起日本發生在三十年前的著名的長篠城戰爭。

  彼時,日本正處於戰國時期,群雄紛爭。武田家族的武田勝賴,為了建立自己的權威,包圍了德川家族的長篠城。德川的盟友,織田信長馳援,德川、織田聯軍,與武田在一處有地勢落差的曠野對陣。

  武田軍試圖利用騎兵的優勢衝陣,卻被德川和織田聯軍從拒馬欄後伸出的三千支火繩槍擊潰。

  這是日本歷史上首次出現的,火器剋制騎兵的戰役。

  王月生講完長篠之戰,看著張燕客手裡的《神器譜》道:“孔聖人說,要因材施教。我思量著,人對火器的取捨,也應隨著地勢和敵軍的特點,而變化。訊雷銃雖能五銃輪發,斧頭與鐵搶還能近戰,但適合的是當年倭寇那樣的零散步卒,以及江南的丘陵和沿海的灘塗。如今倭寇早已不成氣候,方才盧公子又說你們打製火器,是要請徐翰林來看,想必不是為了告訴徐翰林,大明要回到過去打倭寇吧?”

  鄭海珠衝王月生莞爾一笑,表示讚許。

  她對日本戰爭史的認知幾乎空白,但聽完王月生所講的長篠城之戰的始末,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迅雷銃,不僅笨重,攜帶不便,而且將五支槍管集中在一名步兵手裡,機動力大大減弱,單根槍管的火力也被削弱了。若是碰到騎馬而來的建奴重甲步兵,多出來的兩把斧頭和中軸鐵搶,只怕還沒拆出來,他們已衝過來開始射箭。

  鄭海珠不禁對王月生刮目相看。

  這位青樓女子,不僅僅是個憫恤底層勞苦者的善人,更是個有見識、神思敏銳的聰明人。

  其實也不奇怪。

  晚明的秦淮青樓,與江南貢院毗鄰,迎來送往的,常常是這個帝國最有權勢、財富、知識與見解的男性群體。而目下的南京,禪宗、天主教又很興盛。

  只有王月生這樣不被束縛在深閨、恪執所謂婦禮的青樓女子,才能通過大量地接觸讀書、當官、做高僧的男性,而形成自己豐富龐雜的知識世界,繼而對外輸出經過自己鍛造過的見解與信息。

  身體被物化,是她們不得不付出的學費。

  倘使換一番日月,換一個天地,她們能夠不必犧牲自己的尊嚴就獲得知識的薰陶,聰穎如她們,怎會在頭腦上比不過另一個性別群體呢?

  鄭海珠在心底悵惘而低幽地嘆一聲,面上已帶了首肯之色道:“王姑娘好眼力,我們當然不是為了造著好玩兒,而是想盡大明子民的綿薄之力,向徐翰林呈上,能制住北地那千軍萬馬陣仗的火器。”

  王月生將自己始終抱著的琴,輕輕平放在石桌上,指著琴板上狀如龜殼的花紋道:“既如此,就不能像斫制我這張百衲琴一樣,大費周章,只為風月雅音,而不管績效。所以我說,應改做單個槍膛的合機銃,分到火銃的兵士就能更多,而點藥的方法也更為便捷。”

  盧象升的目光落在王月生的百衲琴上。

  他文武皆通,對於文人最愛的樂器——琴,自也不會陌生。

  百衲琴,是比普通的琴更耗時費力的制式。

  華夏制琴歷史悠久,歷代文人與匠人積累的經驗是,一張好琴,本初面板的厚度須在三寸以上。如此厚的木材,須同時滿足大塊、緻密、年久、無蟲疤的條件,很難。

  所以,巧匠便以破繭而出的思路,從多塊木料中截取最好的小料,切成六邊龜背形,在“蔭房”中以大漆粘合,再打磨成平滑的琴板。

  如此製成的琴,琴板表面像僧侶的百衲袈裟,故得名“百衲琴”。

  盧象升看著那幾根修長細嫩如蔥管的玉指,滑過百衲琴的琴板紋路,剎那迷離恍惚。

  但他很快從失神中掙出來,誠懇道:“是盧某耽於紙上談兵了,的確,做火器不是做燈綵,包羅萬象未必趁手。不過,王姑娘以百衲琴作比,倒令小可茅塞頓開。百衲琴的餘音綿長,合機銃的膛管也應加長,彈藥配伍也應改進,射程與藥力都能增強。百衲琴奏出高音時,面板更易帶動低音處的琴腔振動,趙公在書上所畫的機括也是這個道理,中樞一動,陰機和陽機同時會動,陰機打開火門,陽機推動蛇杆,也是一起帶動,畢其功於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