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八十一章

辰江之上雲消雪霽,被毛氈濾過一遍的朝陽落入帳中,仍亮得刺眼。

玉色的錦被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再無從前的規整之意。

昨夜睡得雖晚,但江玉珣的生物鐘還是在卯時把他準時喚醒。

他下意識將臉埋入被中,試圖躲開過分刺眼的陽光。

然而下一刻,微涼的鼻尖並未如他潛意識裡預料那般埋入被中,而是……撞在了一個堅實的物體上。

“……”

昨晚發生的一切,在剎那間變得清晰。

我和……

我和應長川睡到同一個被窩了!

方才還昏昏欲睡的江玉珣猛地睜大了眼睛,如生鏽的機器人般一點一點抬起了眼眸。

陽光順著棉被的縫隙灑進了被窩。

船艙內的景象在一瞬間清晰了起來。

玄色的衣料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江玉珣的面前。

他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然而眼前的畫面仍沒有半點變化。

江玉珣心中瞬間一陣絕望……自己剛剛撞倒的,是應長川的肩膀。

我昨天抱著應長川的胳膊睡了一晚?!

意識到這一點後,江玉珣的內心瘋狂尖叫起來,指尖更如被火灼般瞬間發起了燙。

此時此刻,他彷彿已透過衣料,觸到了身邊人的脈搏。

想到自己不安穩的睡姿,江玉珣的心中只剩下四個大字——死了算了!

……溫暖的船艙,凌亂的錦被。

明明知道自己和應長川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但是眼前的一切,還是令江玉珣於驟然間心虛了起來。

這未免有些太過曖.昧……

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江玉珣的心不由一顫。

雖然沒有鏡子,但臉頰上傳來的古怪燒熱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江玉珣,此刻他的臉定然是紅了。

來不及多想,大腦一片空白的江玉珣立刻聽從本能鬆開手,屏住呼吸從被窩中坐了起來。

他全程目視前方,看都沒有看身邊的人一眼。

樓船上安謐無聲,江玉珣的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與船槳破水向北而行的輕響。

伴隨著淺淺水波聲,纖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撩開覆在身上的錦被。

黑髮隨之滑落肩頭,將他的腰線勾勒的愈發纖瘦。

江玉珣放慢動作,嘗試著一點點挪出床榻。

……然而就在他打算偷偷溜走的那一刻,忽有一陣溫熱自腕上襲了上來。

——怦怦。

江玉珣的心重重地跳了兩下。

他餘光看到,天子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此時倚坐在榻前,緩緩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伴著水波的輕響,清晨暖色的陽光盡數灑落在菸灰色的眼底。

應長川的視線一點點落在了江玉珣因緊張而不自覺緊咬著的唇上。

辰江之上, 春寒料峭。

江玉珣的手腕早被凍得冰涼。

只餘一點暖意, 自應長川的指間散開。

“啊——”做賊心虛的江玉珣被嚇了一跳,手腕如被細電電過一般想要往回縮。

可天子沒有鬆手,而是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並如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般問:“怎麼了,愛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醒來,應長川的聲音裡還帶著幾分陌生又危險的沙啞。

江風撩動厚重的幔帳輕輕搖晃。

墨黑的長髮如絲緞般,輕輕滑落於應長川膝上。

船艙內的曖.昧在這一瞬發酵。

江玉珣本想假裝冷靜,以從船艙內古怪的氣氛中脫身。

但此刻他卻再也難以壓制心中那個不斷躍動的瘋狂念頭——大周的天子,應長川他……他是不是…喜歡我?

江玉珣的手指隨應長川的話蜷縮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小聲說了句:“不對……”

“怎麼不對?”

應長川的聲音兀地出現在了江玉珣的耳畔。

他下意識道:“……不是說陛下無感於情愛,尤其厭惡龍陽之好嗎?”

這些結論並非後世人無緣無故得出的,而是通過《周史》記載推測而出。

雖然沒有徹底蓋棺定論,但早已被世人默認。

開口的那一剎那,江玉珣的心跳徹底亂了套。

他下意識抬起原本輕垂在身側的那隻手,緩緩地貼在了心口。

應長川隨之蹙眉。

幾年前江玉珣在羽陽宮內的那番話,再次清晰地浮現於他腦海之中。

——臣在想,陛下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般男女不近,沒有世俗之慾。

無感於情愛、厭惡龍陽之好、沒有世俗之慾?

應長川忍不住輕輕蹭了一下指間那片皮膚,接著突然眯了眯眼睛,將視線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孤早就想問,愛卿究竟是從何處,聽來那些離譜傳言?”

原本緩慢行駛於辰江上的樓船,於此刻渡過險灘。

耳邊的水聲突然大了起來,原本半跪在榻上的江玉珣也不由自主地坐了回來。

此刻,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不能再近。

江玉珣的視線,在半空中與應長川相撞,他的語氣有些僵硬:“世人……都這樣說。”

應長川輕輕搖頭,並似笑非笑道:“世人並不瞭解孤。”

他有感於情愛、不厭龍陽之好,且……從不缺世俗之慾。

墨黑色的眼瞳內突然多了幾分怯意,江玉珣不由喃喃道:“陛下有喜歡的人?”

應長川深深地看向江玉珣的眼底。

他斂起笑意,難得認真:“有。”

……大周的天子早就有了心上人。

江風穿過幔帳的間隙,吹入了江玉珣薄薄的衣衫之中。

江玉珣的肩背,都在這一瞬生出了陌生的酥麻。

他忍不住想要縮回棉被,然而天子似乎並不打算這樣“放過” 他。

“愛卿可還有什麼想問?”

無論是船艙內的氣氛還是兩人的姿勢,都有些過分不清不楚。

被應長川一步步緊逼的江玉珣,索性自暴自棄起來。

他緊緊攥住手心,忽然抬眸直視著天子的雙眼道:“那你為何不直接告訴他?”

應長川是天子,沒有人能令他壓抑自己的喜惡。

假如他真的……喜歡自己,為什麼又要逗自己小心翼翼猜來猜去,甚至時不時還在他的面前犯個傻?

他這是在把自己當做兒L時的小貓那樣逗嗎?

江玉珣的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了幾分古怪情緒。

辰江之水重重地拍打在船艙上。

巨大的樓船也隨著波濤一道搖晃。

原本已經不暈船了的江玉珣,思緒竟然再一次隨著波濤一道起伏昏沉。

應長川緩緩鬆手,把不知落到哪裡去的錦被蓋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被江風吹得泛寒的皮膚,一點點回了溫。

就在江玉珣以為應長川打算直接翻篇的這一刻,他忽聽天子輕聲道:“因為孤喜歡的人一心家國,且不喜‘以權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