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憐惜

儲映玉認出那具屍體就是先前被她所傷的醉漢。




她的臉色同樣發白, 只看一眼便收回視線,彷彿和周圍的人一樣被嚇壞了。




不僅明惠郡主見到七皇子時,像老鼠見到貓一樣畏懼,先前叫囂的趙仲成也一樣, 要不是腿軟得站不起來, 只怕都想往別人身後躲。




或者說, 現場沒哪個不懼七皇子陸玄愔的。




不過大家雖懼他,也是懼他的身份、懼他身上的軍功、懼他一身馳騁沙場的威勢, 而非像明惠郡主和趙仲成那樣,更懼他作為長輩的身份。




七皇子是明惠郡主和趙仲成的長輩,兩人一個要叫聲七皇叔, 一個要叫聲七舅舅,這身份天然就能壓制他們。




特別是七皇子和他們的年齡相差不算太大,說是長輩, 其實對他們估計也沒什麼憐惜後輩之心,若動起真格來,屆時他們就算想找人哭訴,也沒人能為他們作主。




聖人再疼孫女、外孫,但他更疼自己的親兒子!




要是七皇子真的將他們怎麼了,就算安王和昌樂公主進宮找太后、聖人哭訴, 結果不用說,根本沒用。




此時沒人敢說話, 現場靜悄悄的。




只有被七皇子盯著的明惠郡主壓力極大, 這大冷天的, 居然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能硬著頭皮問:“七皇叔,這、這人是誰啊?”




看到這具屍體, 她下意識地以為七叔不耐煩這邊吵吵鬧鬧,直接殺人警告。




不僅她這麼想,現場很多人也這麼想。




七皇子離京七年,如今是什麼性情,大家目前仍是沒摸清楚。很多人都認為七皇子是個嗜殺好戰的,他能在北疆活下來,讓北疆那邊胡狼十八部不敢南下,能是菩薩嗎?肯定是手染血腥、殺戮無數的狠人。




眾人忌憚他手中的功軍,不敢得罪他。




說話的是蘇媃,只聽她溫聲道:“回郡主,此人非莊子裡的人,奴婢先前在客院裡遇到他喝得醉薰薰的,欲要對奴婢不軌,奴婢反擊時,不慎殺了他。”




她說得輕描淡寫,然而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讓所有人臉色大變。




不是莊子裡的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還喝得醉薰薰的?




要知道客院這邊是供給客人歇息的地方,不僅有男客,也有女客,萬一那醉漢遇到的不是蘇媃這般有些武功的女子,而是弱不禁風的貴女,會發生什麼可想而知。




已有不少人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




就和孟瑜山喝了被下藥的醒酒湯一樣,都是人為。




明惠郡主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現在倒是希望,是七皇子心情不好殺了人,而非是人為算計的,對方要算計的是誰?是她,還是左明珠?




不怪她這麼想,左大將軍鎮守西北,不少人都想拉攏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娶了他的獨生愛女左明珠。




可惜左明珠不似京中貴女的恭謹賢惠,加上將軍府對她寵愛之極,如若她不願意,並不會強逼她嫁人,任由她自己挑選夫婿。如今她都十八歲,居然還未定親,背地裡不少人都笑話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明惠郡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咬牙切齒地道:“七皇叔,這事侄女一定會讓人查個水落石出。”




陸玄愔冷冷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人群中姿態恭順的褚映玉身上。




在場的人都懼於他的威勢,不敢直視他,倒沒有人發現他的視線。




這時,蘇媃溫和的聲音響起,“此事交予郡主,殿下自然是放心的。不過……奴婢在查這醉漢是何人帶進來的時,發現有一個姑娘鬼鬼祟祟的在客院窺探,便試探了下她……”




聞言,明惠郡主便知道了,這醉漢肯定是有人故意帶進來的,不是莊子裡的人,就是那些客人,蘇媃口中的姑娘是關鍵。




她趕緊問道:“那姑娘是……”




“人已經拿下,關起來了,稍會兒郡主可以讓人去審她。”蘇媃又說道。




明惠郡主沒有多想,只以為是七皇子給她這侄女面子,讓她親自去查這事,畢竟這次的事是發生在自己的地盤,簡直是挑釁她這個主人的威信,自然要讓她來做。




蘇媃說完,看了一眼人群,發現跟在明惠郡主身邊的一個貴女臉色煞白,搖搖欲墜,不禁瞭然。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做事也不謹慎,心理承受能力還不行。




成了還好,失敗了……結果可想而知。




人群中的褚映玉抬頭看過去,正好與望過來的陸玄愔對視。




她很快又移開目光,縮在袖子裡的手握起來,不想碰觸到傷口,帶來陣陣的刺疼。




褚映玉知道蘇媃說的姑娘便是那吏部員外郎家的陳姑娘,當時她和陳姑娘一起離開的一幕,見到的人不少,若是蘇媃當眾說出陳姑娘的名字,肯定會有不少人聯繫到這事,指不定會猜測,她是不是已經中計,被那醉漢怎麼著了。




不要懷疑人性之惡,一點捕風捉影之事,也能無限放大,特別是這種蒙上某種香豔色彩的陰謀,更是讓人興奮。




褚映玉繃緊臉龐,牙關暗咬。




不管多少次,她心裡還是不能平靜,對這毫無善意的噁心世道,對這些噁心的人事……想要毀滅盡殆。




這時,屋子裡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這動靜不僅吸引了廂房前的那群人,連陸玄愔等人也看過去。




一會兒後,便見面色蒼白、衣衫凌亂的孟瑜山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孟瑜山素來是個清貴君子,如清風明月,一身疏朗,衣服從來都是整整齊齊的,眾人何時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雖然有別於平時的清貴,卻又多了幾絲凌亂破碎的美感。




這一看好像被人狠狠地蹂|躪過,不少姑娘看左明珠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控訴,而男子則嘖嘖稱奇,暗歎左明珠真是個母老虎,這樣的姑娘誰敢娶。




他們沒忘記左明珠先前說過的,她將孟瑜山打暈的事。




沒人懷疑她的話,左明珠自幼習武,會拳腳功夫,據說連男人都打不過她。




看到孟瑜山,明惠郡主頓時顧不得其他,一顆心都系在他身上,關切地問:“孟公子,你怎麼樣?要不要請個大夫給你看看?”




孟瑜山明顯沉默了下,沙啞地說:“多謝郡主,不必了。”




左明珠也瞄著他,心裡嘀咕著,剛才下手是重了點,應該沒打壞他吧?




孟瑜山沒看她們,而是看向人群中的褚映玉,欲言又止,最後嘆了一聲,“映玉表妹……”




雖然被下了藥,但他並不是沒有神智。




明明身體無法控制,神智卻無比的清醒,是以他知道先前發生什麼事,也知道自己和褚映玉的婚事可能會有波折。




他心裡是愧疚的,愧疚自己中了別人的算計,愧對於她。




褚映玉抬頭定定地看他半晌,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映玉表妹!”




“長姐!”




“映玉姐姐!”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分別是孟瑜山和褚惜玉、齊潤怡。




孟月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閉上嘴巴,臉上的神色極為複雜。




她確實不喜歡褚映玉當嫂子,可現在發生這事,不說兄長被算計極度不光彩,褚映玉作為兄長的未婚妻,親眼目睹這些,只怕也受到打擊。




褚映玉沒理會身後的叫喚,就這麼走出去,走得極為決絕,將身後的一切都拋下。




周圍的人不覺給她讓路。




他們看她的神色滿是同情,就算是那些平時對她沒什麼好臉色的人,也覺得她此時十分可憐。




走出客院,褚映玉沒有回暖閣那邊,而是往梅園外走。




她渾渾噩噩地走著,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斜裡伸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打了個趔趄,差點就摔倒。




那隻手及時扶住她。




褚映玉又聞到熟悉的冷香,緩緩地轉頭,看到熟悉的俊容。




二十二歲的陸玄愔和二十五歲的陸玄愔沒什麼不同,一樣的冰冷,一樣的不解風情,一樣的不懂憐惜,一樣的不肯開口說兩句讓姑娘家歡喜的軟話。




“放開。”她輕輕地說,聲音裡透著無盡的疲憊。




陸玄愔沒有放開,神色嚴肅地看著她,問道:“你,沒事?”




褚映玉別開臉,不去看他,只道:“殿下說笑了,臣女能有什麼事呢?”




嘴裡說著沒事,但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倦怠的,比先前被人算計時還要疲憊不堪,明明是個未滿二十的姑娘,身上卻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覺。




渾然沒有十幾歲少女該有的鮮活。




陸玄愔不喜歡她現在這樣子。




明明夢裡的褚映玉不是這樣的,她嫁給他後,雖然也有惶恐不安,很快就振作起來,積極地過自己的日子,會對他虛寒問暖,會等他回府裡一起用膳,會在深夜時等他回房……




而非像現在,對一切無慾無求,疲憊不堪,對他更是不假辭色。




褚映玉又掙扎了下,終於掙脫他的手,說道:“殿下,不管如何,你現在還是臣女妹妹的未婚夫,還望殿下自重。”




陸玄愔下頜微抽,果然又惱了。




但這一次,褚映玉絲毫不在意他是不是生氣,轉身離開,直接走出梅園,乘坐馬車離開。




陸玄愔沒有跟過去,他站在梅園門口,望著她登上馬車。




風吹起他玄色的衣袍,久久駐足,凝視灰暗的天空下那遠去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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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春看到褚映玉時,臉色大變,“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為何小姐身上的衣服都換了?




褚映玉靠著車壁,只覺得一陣陣冷意襲來,冷得她忍不住將自己縮起來。




“沒事……”她喃喃地說,“真的沒事。”




是啊,能有什麼事呢?她早就有預感,這樁婚事遲早會解除的,孟瑜山這個未婚夫太過遙遠,從來不屬於她,所以不管他以前如何冷淡她,她其實也沒什麼感覺。




連血脈至親的家人都能忽略她、厭惡她,未婚夫冷淡她,不是應該的嗎?




馬車回到靖國公府的別莊後,褚映玉便讓人收拾東西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