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狐 作品

第110章 昭輝

也正是在乞巧節這日,司中回到了京都。

覆命之後,安排好了一些事務。

朱潤賢看著司中抬手本想拉著他說些什麼的,但終歸還是放下了手。

司中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朱潤賢,朱潤賢沒說話。

目送司中離開了。

這一次的凱旋,是喜悅的。

但對他而言,不是。

沒有回將軍府,沒有去軍營,而是慢慢悠悠的走,在路上買了幾罈子好酒提在手中。

他一步一個腳印地踏上了那條蜿蜒曲折、佈滿青苔的山間小路。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下斑斕的光影,鳥鳴山更幽。

樹枝劃過他的金甲,戰靴踩在枯枝上發出脆響。

他一步一步踏入森林深處。

終於,他在一片林子中停下了腳步。

那多年前的長劍,靜靜的倚著墓碑,劍鞘上已經沾上了年歲的痕跡。

司中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三座墳塋,心中湧起一股無盡的思念之情。

他輕聲說道:“我回來了。”

聲音彷彿穿越時空,迴盪在這片寂靜的墓地上空。

“此番......又是一場勝仗。”司中緩緩地卸下身上厚重的金甲,隨意地扔在一旁。

那件曾經閃耀著光芒的戰甲,如今也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他似乎對勝利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反而透露出一絲疲憊與無奈。

司中狠狠地踹了一腳地上的金甲,然後默默地走到司昀的墓碑旁邊坐下。

他輕輕撫摸著墓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語道:“痴昀,你的肩膀借兄長靠靠。”

說完,他便將頭倚靠在墓碑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目光掃過一旁大哥司衛和二哥司翊的墓碑,司中不禁微微一笑。

“四兄弟中,現如今,倒是我最年長了啊。”

歲月如梭,時光荏苒,當年各自懷揣著夢想的四個兄弟早已陰陽兩隔。

懷揣著不同的夢,卻都將靈魂永遠的留在了那片黑土之上。

大哥司衛離去時不過二十六歲,二哥司翊更年輕些,二十四歲便英年早逝。

而最小的弟弟司昀,離世時僅僅只有十七歲。

每年來到這裡,看到他們的墓碑依然如舊,司中心裡總是感慨萬千。

“年年來你們都未變,只叫我一個人慢慢老去,你們可真不厚道。”

他的語氣平淡如水,但其中蘊含的情感卻深沉如海。

司中伸手拿起一罈酒,猛地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落,帶來一陣灼熱感。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我想你們了。”

無人回應。

司中輕笑搖頭。

“此番,又是一場勝仗,該高興,祝捷酒我們一道喝。”

說著司中又打開一罈子,起身敬了三個人。

司中在這之後又猛灌了自己一大口,跌坐在地。

手中的酒罈子裡的酒灑出不少,司中坐在地上笑出了聲。

笑彎了腰,笑著低下了頭。

可是淚水卻在土地上留下了痕跡,司中抬起頭,眼淚再也抑制不住。

“怎麼就喝不醉呢……”

司中將手中所剩無多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拿起了那連劍鞘都已經生鏽了的長劍。

抽出長劍,裡面的劍身也已經染上了斑斑鏽跡。

滿是老繭的手撫摸在了那劍身上,眸子裡的淚光依舊。

“就連你,也老了啊。”

司中看向司昀的墓碑,說道:“四弟多年不曾見過為兄舞劍了吧。”

“此番,看看三哥可有什麼退步?”

司中話一出口,便手持那把佈滿鏽跡、黯淡無光的長劍舞動起來。

只見他身姿矯健,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

然而歲月的侵蝕使得劍刃不再鋒利,但司中的氣勢卻絲毫不減當年。

此時的司中彷彿和當年那個懷揣仗劍江湖的夢的少年重疊。

尖端挑開在地上的一罈子酒的封口,封口的紅布被揚在空中,司中一腳踢起酒罈子,一把接住。

酒一滴未灑。

司中繼續舞著長劍,一邊喝一邊舞。

腦海中是當年,那個仗劍的少年,站在那陽光之下,將軍府的庭院之中。

少年司中手裡舉著長劍,在那陽光之下,露著開朗的笑,“看我新得的長劍!”

“我以後要做一名大俠!仗劍天涯!”

“三弟的長劍可有名字?”大哥司衛手裡拿著書卷,笑吟吟的看著司中。

司中愣住了,“誒?”

二哥司翊坐在石桌前,停下了翻賬本的手也笑出了聲,“三弟,說書先生說的書中,那行俠仗義的大俠的武器不都有名字嗎?”

“對哦!”司中一臉恍然大悟。

然而到起名字時又犯了難。

二哥司翊輕笑著搖了搖頭,撥動了算盤珠子繼續看著面前的賬本。

大哥司衛只是繼續翻看手中的書卷,一邊看一邊說道:“三弟還是好好想想吧。”

“說不定日後我們還能聽見民間流傳,少俠司中少年有為,手持長劍名喚什麼什麼,仗義江湖呢。”

少年司中聽大哥司衛如此說,激動的兩眼放光,眸子裡滿是希冀。

二哥輕笑,“三弟想好要叫他什麼了嗎?”

司中收起了笑容,一臉認真的思索片刻。

猛地抬頭看著面前的司衛和司翊。

兩個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著司中,等著司中給出答案。

只見司中一臉認真的回答,“想不出來!”

兩個人皆是一愣,一陣無語之後,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是笑出了聲。

司中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笑。

此時司昀拿著長槍,滿頭是汗的跑進了門,一進門就說,“大哥二哥,誒,三哥也在,正好,來看看我學的新招式!”

司衛和司翊見狀立馬就要開溜,司中也倒吸一口涼氣,這要是給這小子拉住必等得到用晚膳了才可以不看啊。

大哥司衛輕笑,“額,這本書大哥看完了,我去換一本再來。”

二哥司翊立馬站起身,合上了賬本,“唉呀,這個賬目有點問題,我得去清算一下。”

司中看著兩個人都已經找好藉口準備開溜,立馬作出反應。

“我我我……我去大哥書房翻一翻書,看看能給我的長劍起什麼名字好!”

三個人步調出奇的一致準備開溜,司昀早就看穿了。

一臉的委屈,可憐巴巴的看著三個人,“大哥,二哥,三哥……”

三個人一回頭就看見司昀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頓時暗道不好。

司昀有玉公子一稱,若是換上女裝,根本分辨不出這到底是個女嬌娥還是男兒郎。

三個人都很無奈,為何這偏偏不是個妹妹。

看著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的司昀,三個人都明白,這是裝給自己看的。

可是,拒絕不了,根本拒絕不了啊……

大哥司衛率先扶額,嘆了口氣,“我……晚點再去看也不遲。”

“二弟想必,也不著急吧。”司衛笑吟吟的看向司翊。

司翊嘆了口氣,將賬目和算盤又放回了石桌之上,“我也不是很急。”

自家的弟弟,寵著唄。

要是個妹妹該有多好?

司中平日裡和司昀最為要好,看著司昀的樣子,司中故作不耐煩的樣,“我才不要。”

司昀快步走到了司中身邊,抱著自己的長槍,故作可憐,“好三哥,求你了。”

“三哥好,好三哥,你就留下看看唄。”

司中閉眼不看司昀,可根本架不住司昀一口一個好三哥。

司中不耐煩的唉呀了一聲,司昀這才停下了叫喊。

睜開看看著司昀,司昀一臉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己。

司中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看就看,快點吧。”

司昀聽到這個答案,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司衛和司翊看著這一幕都無奈寵溺的笑著搖了搖頭,這倆孩子。

司中坐在地上,嘟囔,“還好你是個弟弟,若是個妹妹,還不得被寵成什麼樣?”

一旁的司衛和司翊都聽見了這話,看著已經在舞槍的司翊笑著打趣。

“若是小昀是女娃兒,要我說,我們三兄弟當中,也就是三弟你最會寵妹妹。”

司衛打趣的說道。

司中仰起腦袋看著司衛,“怎麼會。”

二哥司翊此時也開了口,“怎麼不會?你啊,也就是嘴硬罷了。”

“我才沒有。”司中別開了腦袋。

司中看著司昀,若是真的多了個妹妹,好像真的府中上下沒一個人拒絕的了啊。

看著司昀舞槍,司中抱著手裡的長劍,一時間只覺得手癢癢。

站起身,拔出長劍就飛身躍去和司昀切磋了起來。

司昀反應也很快,兩個人打的有來有往,很是精彩。

但很快,司中便佔了上風。

司昀招架不住,只好認輸。

司中是四兄弟中武學天賦最佳的,這也就是司父格外看中司中的原因。

只可惜這孩子心不在國,而在江湖。

司昀一番切磋下來,有些累了,坐在地上和司中靠在了一起。

“三哥,你的劍就叫昭輝如何?兩者都有光亮的意思。”

“行俠仗義,除暴安良,斬盡世間不平,做那一束光。”

司昀微微仰起頭,讓溫暖的陽光肆意地灑落在他那張英俊的面龐上。

陽光彷彿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此時此刻,這片寧靜的院落成為了他們四人的天地。

司衛和司翊也都坐到了二人身邊,圍坐在一起,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悠閒時光。

也沒有在乎是否是在地上,只是開始了他們的閒談。

他們彼此間談笑風生,分享著生活中的點滴趣事,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微風輕拂著他們的髮絲,帶來一絲涼爽的感覺。

周圍的花草樹木也似乎被他們歡快的氛圍所感染,輕輕搖曳著身姿,為這個美好的時刻增添了幾分生機勃勃的氣息。

在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沒有塵世的喧囂,只有兄弟間真摯的情誼和無盡的歡樂。

他們沉浸在這溫馨的氛圍中,共同度過這段難忘的時光。

可這寧靜的日子,終歸不屬於司家。

自此,少年的劍名喚“昭輝”,可現如今,昭輝終歸是染上了鏽跡。

它並沒有斬盡世間不平,只是守著這片墳地,一年又一年。

那個少年也沒有仗劍江湖,只是守著這個國,一年又一年。

當初那各懷所志的四兄弟,三個都躺在了這裡,一年又一年……

只是這個劍身中住著那個仗劍江湖的少年的靈魂。

他守著,等待著,期盼著,能真的做那昭輝。

可昭輝只救下過一個人。

孫鴿。

司中停下了舞劍,長劍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聲響,手中的酒罈子滾落在地。

一旁是幾個空了的罈子。

司中呆呆地看著眼前那幾個已經空空如也的酒罈子,突然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我為何就是喝不醉呢......”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沙啞,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一般,其中還夾雜著些許難以抑制的哽咽。

“是不是隻有喝醉了,才能讓我暫時忘卻這一切......”

“才不會像現在這般難耐......”

“大哥二哥,你們教教我,借酒澆愁,愁不滅,人不醉,該如何啊?”

司中的眼神愈發迷茫,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終於,他心中的悲痛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撲倒在三座墳墓前,放聲大哭起來。

“我甚至......連替她殮葬,不,哪怕只是去看上一眼的資格都沒有啊......”

司中的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的哀傷與悔恨。

“孫鴿......你究竟對我有沒有哪怕一星半點的喜歡?”

他喃喃自語道,似乎想要從冥冥之中得到一個答案,但回應他的唯有一片死寂。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清醒如初......”

司中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將額頭緊緊貼在地上,身體因抽泣而不停顫抖著,模樣甚是悽慘可憐。

昭輝唯一救下的少女是那年仗劍江湖的少年的怦然心動。

是這些年藏起來的愛意。

是如今這個將軍此時只能一個人承受的噬心之痛。

他很高興佑錦有齊佩煊護著,他也很高興佑錦有師傅摯友們。

一個人的滋味太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