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平竹 作品

第 52 章 第五十二時間

 周晉為過去的時候,教導處內一站一坐。

 坐著的那人鼻青臉腫,旁邊有人正在給他擦藥,看穿著應該是校醫。

 而站著的那個學生,穿了一身辯論賽選手的制服。深黑色的西裝,卻沒有半分肅穆莊重,他身上似乎自帶那種玩世不恭的野勁。

 不管穿什麼都壓不住。

 班主任眉頭皺得很深,讓他趕緊把家長叫來,周宴禮都不為所動:“要罰就罰我,讓我家長來做什麼?”

 班主任恨鐵不成鋼:“你打傷了同學,人家的家長現在馬上就到了。你以為對方能饒了你?”

 “大不了讓他揍回來,我怎麼揍的,他就怎麼揍回來。雙倍都行。”

 周宴禮渾然不在意的散漫,顯然並不覺得這算什麼事兒。

 他揍了別人,別人再揍回來。

 兩清。

 周晉為恰好全部聽到,他皺著眉頭推門而入。目光平靜的在周宴禮身上掃過。

 對方瞬間就慫了,心虛地移開目光。哪裡還有半分剛才的強硬。

 班主任之前給周宴禮辦理入學申請的時候,是周晉為給的身份資料。

 他也是在那次得知,二人是兄弟關係。

 理所當然的認定他此番過來,是為他解決這次禍端。

 班主任欲言又止:“最好還是讓他的父母過來。”

 周晉為語氣從容:“有什麼您可以直接和我說。”

 周晉為雖然剛成年,可他內斂沉穩的性格,以及處事手段,都很難讓人將他與他的真實年齡掛上鉤。

 包括班主任,也很少拿他當小孩子看待。

 所以當他說出這番話時,班主任也只是稍作沉吟,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講給了他聽。

 辯論賽進行的中途,不知什麼原因,周宴禮同學突然翻過桌子,將對方辯手從椅子上扯了出來。

 按在地上一頓猛揍。

 全部聽完後,周晉為再次看了周宴禮一眼。

 後者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不敢和他對視。

 身體誠實,嘴巴卻還在逞強:“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找各種話來反駁,我一時火大就……”

 周晉為淡聲詢問他:“你以為它為什麼叫辯論賽?”

 他小聲嘟囔:“我也不知道啊。”

 對方的家長很快就過來了,看到自己寶貝兒子被打成這樣,一直要求校長嚴懲。

 周晉為讓周宴禮去和對方道歉。他一開始還不肯,周晉為的臉色當即就陰沉下來。

 周宴禮瞧見了,害怕到心臟一緊。

 哪裡還敢繼續嘴硬,不情不願地對和對方彎腰道歉。

 “對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太沖動了。”

 歉道了,周晉為讓他先出去,剩下的他來解決。

 熟悉的場面,周宴禮早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

 他以前惹事,都是這一套流程。他先道歉,然後他爸

 就會讓他出去。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道歉,之後的爛攤子不用他來操心。

 他爸會幫他收拾。

 很顯然,這次犯的事不算大。因為周晉為很快就出來了。

 周晉為沒有看他,開了門之後直接離開。

 只是在經過他身旁時,聲音低沉的命令:“跟我過來。”

 按照流程,現在該關他禁閉了。

 至於這次關多久,周宴禮心裡也沒什麼底。

 希望別關太久了,對他來說,讓他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不能出去,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可這次周晉為並沒有走太遠,而是在一間空教室前停下。

 他慢條斯理地點了一支菸。

 十八歲的周晉為對煙沒什麼癮,說戒就戒了。

 可四十歲的周晉為不同。

 江會會離開的那幾年,他每日都是靠菸酒和安眠藥度過去的。

 菸酒能夠短暫麻痺他的神經,讓他稍微緩解刺骨剜心的痛。

 他其實是個抗壓能力很強的人,心理承受力也比絕大部分的人都要強大。

 但眼睜睜地看著摯愛如同一朵鮮活的玫瑰,從盛開到衰敗的過程。

 再強大的男人也會崩潰。

 並且,她走的並不輕鬆。

 那麼膽小的女孩子,那麼怕痛。可是那一年,她卻比誰都堅強。

 明明已經疼到開始上止痛泵了,卻還是樂觀的許下今年的生日願望。

 她雙手合十,在燭光之下,她瘦削的臉頰甚至可以看見骨頭的輪廓。

 她笑著說:“希望能再多活一段時間,我

 不想錯過的小禮的成長,也希望可以再多陪周晉為一段時間,”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都是幸福的,唯獨那一年,疾病破壞了這一切。

 每次回想起那段時間,周晉為都會陷入長久的自我折磨當中。

 他覺得是自己能力不夠,是自己太過廢物。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看著她被病痛折磨卻無能為力。

 江會會剛走的那一年,他無數次生出輕生的念頭。

 可是每一次,都會被嬰兒房裡的哭聲給打斷。

 他還那麼小,什麼也不懂。已經沒有了媽媽,他不能這麼自私的讓他連爸爸也失去。

 於是周晉為想,乾脆再等等,再陪他兩年。最起碼等到他能記事再離開。

 他投入到工作中去,給他賺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憑藉菸酒讓自己忘卻痛苦。

 可記憶太過深刻,傷痛像是用刀刻進了骨骼裡。

 它一直都跟隨著他,不分場合,不分地點,不分時間。

 他也成了心理諮詢師的常客。

 ——

 這樣的習慣,一直遺留到了現在。

 他點燃手裡那根菸,眼神卻看向了窗外,那是學校的花壇。前世他和江會會,總在那裡

 見面。

 他語重心長:“宴禮,你一直這麼衝動易怒,怎麼保護媽媽。()”

 周宴禮大概在他沉默的那段時間裡,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悶聲悶氣的說:我以後會慢慢改的。?()”

 周晉為吸了一口煙,灰白色的煙霧從他剛剛拉開的那扇窗戶傳出:“沒有時間了。”

 周宴禮好奇,剛要開口問他什麼沒有時間了。

 可他抬起頭,看到周晉為那雙滿是哀傷和不捨的眼時。

 他頓時明白了。

 那場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二人都沒有再開口。直到周晉為抽完那那支菸,他拿出幾張名片遞給他:“媽媽生病後,記得將這些東西交給周晉為。”

 周宴禮低下頭,看著上方的職位介紹。

 都是某某醫療研究所的骨幹。

 他滿臉疑惑:“這些……”

 周晉為讓他放心:“你到時候交給他,他會明白的。這些人,他有辦法聯繫上。”

 從前的每一次循環,他始終在相同的時間點離開。

 他沒辦法拯救任何人,也改變不了什麼。

 在他離開後,因他發生改變的事情都會慢慢歸於原位。

 僥倖剩下的,也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想,周宴禮的到來或許就是希望的曙光。

 身為父親,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他相信他能把一切做好。

 周宴禮眼眶有些溼熱,他低下頭,將那些名片攥緊:“那你呢,我們……還會在見面嗎?”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溫和:“我們不是一直都在見嗎?”

 等江會會趕去教務處的時候,那裡已經沒了周晉為和周宴禮的身影。

 聽說事情解決了。

 再次見到他們,是在放學後。

 原本江會會的神情還很忐忑,擔心周晉為會對周宴禮動手。

 可看到二人的神態和外在都沒有什麼異樣。她稍稍鬆了口氣。

 然後又沉著一張臉去批評周宴禮:“我都聽班主任說了,這次是你不對。”

 後者攤手聳肩:“我知道錯了,剛才還和對方道了歉。”

 她問他:“那下次還會再犯嗎?”

 周宴禮搖頭:“不犯了,肯定不犯了。”

 他答應的未免太快,正所謂事出反常必妖。

 但既然他能夠有這樣的認知,就說明是個好的開始。

 三個人乘坐公交車回家,周宴禮卻藉口說作業忘帶了,要回去拿。

 “你們先回吧。”

 江會會低頭看時間,還早:“我在這裡等你。”

 “沒事,不用等我。我那桌子亂得要死,我還得找一會兒。”他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