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菘 作品

第五十三章

白茸沒想過,會在壽楚遇到沈長離。




壽楚城很繁華,獸潮事件並沒有影響城中正常生意,顧寐之精通吃喝玩樂,帶白茸去了一家城中最大的酒樓。




兩人誰都沒有提起之前的營帳中發生的事情,顧寐之陪她用膳後看,又與她一起在街上逛了逛。




白茸心不在焉,記起沈長離給她的那最後一注血。




她來壽楚已逾一月,溫濯也到了服用最後一劑藥的時候了,取下的心頭血需要在一日之內用來配藥,方才有效。




第三劑藥方能幫他斷掉病根。




白茸聯絡了上次運送手釧的雲鶴門,半日之內將血可以送回青州。




這血是方取下不久的,白茸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注,看一抹銀色在流淌。




白茸看向那詭異的銀色。之前兩次,沈長離給她的血都是普通的紅色,這一次顏色卻這般詭異。不過仔細想起來,方子並沒有要求是同一男修的心頭血。




“這是龍血。”楚飛光的聲音從袖裡緋中傳來,比起平日疏遠一些。




白茸迷茫看向手中玻璃注:“龍血?”




她一下想起了那日在洞窟中見到的受傷銀龍,那時,他傷口滲出來的血跡也都是銀色的。




可是,這是沈長離弄來的血?他能從哪裡弄到龍的血,莫非水牢之中其實關押著龍?不會是那日那一條龍被抓了吧。




楚飛光道:“昨日,你被困在獸潮之中時,我其實醒來了。”




他原本想救白茸,隨後,那個立於城牆上的男人便出現了。




楚飛光問:“小茸,他與你是什麼關係?”




楚飛光並不喜歡窺探徒兒生活,除非感應到她遭遇生命危險,不然,白茸不主動喚他,兩人的聯絡都是切斷的。




他那日在袖裡緋中醒來時,原本預備出手將徒弟拉回安全區內,不料,卻意外再次見到這冰封千里的場景,千年前的回憶逐漸清晰起來。




他沒做聲,只是透過袖裡緋,遠遠看那男人冰封了獸潮,出現在了白茸身側,自然也見到他抱起她,在帳內旁若無人親她面頰。




白茸低聲說:“……他以前,與我有過婚約。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




楚飛光心想,看起來倒不像是斷乾淨了。




他看白茸手中這一管血:“這也是他給你的?我可以告訴你,他很大概率與龍類有聯繫。或者本身便有非人血統。”




楚飛光實在無法想象,人類修士,單憑自己的修為可以製造昨日那樣的場景。一個劍修劍法再超絕,也很難能修煉出那樣滂沱精純,能覆蓋千里的靈力,昨日見到的那個男人,顯然對這力量得心應手,完全不像是藉助了外力,便是他本身的力量。




可是……若是真是非人,為何又會看似站在修士這邊,莫非是來臥底的細作?




楚飛光想不明白。他對妖獸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白茸半晌沒說話,她心亂如麻,下意識辯解道:“師父,這血,是他




從水牢中妖獸身上取來的。”




沈桓玉與她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從未有過任何異常,也未對她提起過任何。若是以前有人告訴她,阿玉不是人,她只會覺得是那人瘋了。




況且,如今的沈長離對她極盡折辱。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很恨她,偶爾給她的一點點好,都像是心血來潮的賞賜,目的也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折辱她。




在小蒼山時,沈長離察覺到她對他有所隱瞞,便毫不猶豫毀掉了槐魑之心。他怎麼可能願意將自己珍貴的心頭血送她去救溫濯。




那血不可能是他的。他也不可能有什麼非人的血統。




楚飛光沒與她多糾纏這個話題,徑直道:“倘若他真為龍身,且與天闕有所關聯。你還會繼續愛他,與他牽扯不休嗎?”




他聲音倒是沒什麼怒氣,很平靜,白茸卻愣住了。




“小茸,我的至交好友便是死於千年前的壽楚,死在天闕手中。我至今都記得,他父親來壽楚為他斂屍時。”楚飛光道,“八尺高的漢子,一塊骨頭都沒有留下,都碎成了冰屑。我幫他老父在無落崖給他建了一座衣冠冢,那時他剛成婚不久,孩子才滿月,遺孀終日在家以淚洗面,幾乎哭瞎了眼。”




“那時,我立誓要給他報仇。”




“沒過多久,天闕死在了神女手中。”他道,“我沒了親手報仇的機會,如今也過去了千年,我業已身隕。我本以為我放下了,可是,昨日親眼看到那個場景,我發覺自己壓根沒有放下。”




楚飛光說,“小茸,你是我這輩子收過的唯一徒弟,我希望你過得開心順意。只是,你若是堅持要與他在一塊兒,恕我實在是無法祝福於你。到時,我們也緣盡於此,你可將我殘魂重新封回劍閣。”




白茸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樣,眼中已經泛起一層薄薄淚光,懇求道:“師父,你不要這麼說。”




她喃喃道:“他如今也已另有婚約,我與他今生本就再沒有可能了,以後也不會有瓜葛。”




她重要的人一個接一個都離開了她。




她習慣了有袖裡緋和楚飛光伴在身側,雖然楚飛光每日醒來的時間很短,對她而言,他很重要,是她全心信賴的恩師,也是可以安心交付後背的友人,至少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徹底孤獨的。




她一直還想著,等自己變強大了,要去想辦法找到楚飛光完整的靈魂,找到他墳塋所在的地方祭拜,度化他讓他的靈魂重入輪迴。




“我本是一抹殘魂,不定什麼時候便消散了。”見白茸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實在不忍,嘆息道,“我並不是在阻礙你,小茸,你儘可以聽從自己心意選擇。”




“我因為靈力損耗,需要沉眠半月。”他最後道,“這段時間,好好照顧自己。”




袖裡緋微光暗淡下去,只剩失魂落魄的她的孤影。




……




之後,又過了兩日。




青嵐宗溫濯的回信到了,道服藥後病根已除,如今恢復很好,身子已無礙,又道,他與明決如今已去了瀘川




,盤下了一間白茸之前相看好的鋪子,開了一家醫藥鋪,預備體驗熱鬧的人間生活了,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可以再去找他們玩,語氣客客氣氣,沒有再提起任何旁的。




讀完這封信,白茸神情未變。




她方來青嵐宗時承的那段恩情,總算是還給了他們。




年歲長了些,經歷的事情也多了,她終於也褪去了幾分天真少女的心性。




或許人世這條路總是孤獨的,能曾並肩走一段路,已是大幸。她也無法再奢求更多。




白茸也學著他語氣,客客氣氣修書一封,送回青嵐宗,捎了一個她在壽楚買的硯臺,當是給他們新鋪子開張的道喜禮物。




她沒有提起什麼時候再去找他們,溫濯卻也便沒再回信了。




白茸那日收拾儲物戒,看到她用自己原本攢的嫁妝錢給溫濯買的滋補身體的老參,方才終於泛起一點遲來的難過——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送出去。




她將自己一顆心變鈍,努力承受這些傷痛,卻也始終無法做到無情,一顆肉長的心,偶爾還是會痛。




……




近來他們主要任務是修補破損的結界,巡邏以及收拾殘局,妖獸屍身已經被沈長離解凍了,收拾起來倒是不難,只是髒和累。




白茸右胳膊還有些不太方便,又是傷員,統管修士的青嵐宗長老給她分配的任務每日卻都很繁重,晁南氣不過,去吵了一次,也沒什麼效,白茸默默做著,好在顧寐之與晁南有空也都幫她分擔了些,除去累之外倒是也都完成了,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好消息是,這幾天她都沒怎麼看到過沈長離,讓她心頭鬆了一口氣。




他這段時間事也多,獸潮來了這一輪後,壽楚上下官員都像是驚弓之鳥,凡事都倚仗沈道君。




倒是確實也與阿玉不同,白茸怔怔想,他最不耐煩麻煩事情,估摸是定然不幹的。




這一日,白茸從外頭巡邏回來時,正要去吃飯,便見到不遠處,一座帳中隱約傳來女子清脆的說笑聲。




她愣了一瞬,方杏端著飯盆過來,眨眨眼,與她說:“據說,是沈道君的未婚妻來壽楚找他了。”




“白日我還見到了,當真是個嬌滴滴的漂亮仙女。”方杏嘆道,“可真是命好。”




方杏是紫玉仙府的弟子,以前很少見到劍修,她忍不住又回想起那日在城主處見到的那個清俊寡言的男人。




無論是作為男人而言還是作為修士,他無疑都是上品中的上品,竟會在這樣年輕的時候便有了婚約,少不得讓人豔羨那個未婚妻。




楚挽璃?她想,也是,他既來了壽楚,楚挽璃要來,也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那是城主給沈道君安排的帳子,只是早幾日他都不在。”方杏壓低了聲音,“估摸著,這姑娘,今晚要宿在此處了。”




說著說著,那邊一隻纖纖玉手撩開了帳子,走出一個婀娜多姿的年輕姑娘。




如雲烏髮梳成了單螺髻,雙臂挽著淺粉披帛,灑金間色裙,額間花鈿,面




如桃花,顧盼生輝。如今楚挽璃完全不再作劍修打扮,更似一個秀美嬌柔的仙女兒,聘聘婷婷出現在這兵營中,簡直像是黑夜裡驟然投射下的一束陽光,惹眼極了,周圍男人知是沈道君的未婚妻,都不怎麼敢看她,唯恐衝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