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菘 作品

第三十七章

徐灃今日醒來時,天邊方才擦出微光。太陽每日從暘谷升起,走到不周山的時間不固定,今日似乎比平日要早些。徐灃打著哈欠起床,預備開始今天的巡山了。




不周山是人間去往仙界的通途。徐灃作為守山人,是目前久居不周山的唯一人類。




山腳下的百川湖,湖水極為澄澈,裡面漂浮著淡淡的冰晶。




徐灃趕著日出拿了燈,將自己的靈力注入。隨著一聲輕響,燈灼灼亮了起來,竟隱隱冒出一隻火鳳的虛影來。徐灃便提著這一盞鳳凰離火燈,來到了不周山口的神木印處。




他前段時間剛收到消息,六盲蛟與赤音鸞都已掙脫封印,厚土蜈也隱有復甦的跡象。封印的力量是有限的,隨著時間流逝,被鎮壓的妖物的不斷反抗,封印力量消弭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可是,天闕卻依舊毫無動靜。不周山口上的神木印依舊熠熠生輝,一千年過去了,絲毫沒有鬆動損耗的跡象,甚至沒有半點褪色。




徐灃用離火燈給地火續上靈。




除去用鎖靈鏈穿透身軀禁錮以外。為了壓制天闕的靈力,同時,也是為了折磨他,讓他切身感受痛苦,不周山底一直燃燒著紅蓮業火,業火由七十二種仙界的極溫靈火相融而成,晝夜不止,不斷反覆灼燒。




例行公事後,徐灃收了燈,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神木印。




神女的靈力溫柔,離得近了,徐灃也只能在其上感到一股柔和溫暖的生命力,並不會覺得刺痛。




他盯著看了許久,今日竟似鬼迷心竅了,竟想伸手,去觸碰一下。不料,還沒碰上,他的手已經被印記上盤桓著的一道殘暴的寒氣給壓了回去。




他整隻手掌都差點被凍結。




徐灃嚇了一跳。好在他抽回手後,便再也沒有其他動靜了。他心砰砰一陣亂跳,再也不敢生出隨意觸碰的念頭了。




他方才又拎起燈,回了屋。




受惠於神女恩澤,如今不周山腳下花草蓊鬱,棲身著許多靈獸。




徐灃坐在湖邊,給自己滿上一杯谷酒。百川湖水波光粼粼,景色美不勝收。有時候看久了這和平豐茂的美景,徐灃甚至會有種荒誕的錯覺,覺得天闕再不會再醒來了,他情緒很平穩,甘願待在此處。這封印,確是死死困住了他。




他們一族,作為守山人,傳承了許多年。




徐灃如今還依舊會時不時感覺到從不周山底洩出的嚴酷寒氣,最開始,每次他都極為緊張,全身冒汗,如臨大敵。後面,便也慢慢習慣了。並非天闕有意為之,只是無意洩露的一點威壓而已。




徐灃很難想象,千年前,這魔頭全盛時期的實力到底有多恐怖。




*




白茸坐在天井的桃花樹下,正在認真清點自己的小錢錢。




昨天她剛接到了內門弟子的月錢,竟然有一百靈石,比起外門翻了十倍還不止。




白茸驚呆了,把靈石數了一遍又一遍。




楚飛光忍不住說,“




你來修仙以前,家中是不是很缺錢啊?()”劍修都不缺錢,他以前也大手大腳慣了,從沒數過錢,但是兜裡也沒缺過。




白茸搖頭。其實她人生前十多年從未缺過錢,雖然是庶女,但是因為她婚約的關係,府中從未短過她的月例,沈家給的年禮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很多是獨給她一人的,她珠寶首飾衣裳都不缺,身邊也有人服侍。




她小聲說,師父,我現在覺得,可以每日吃飽飯,穿得暖住的好,已經很幸福啦。?()_[(()”




一路流浪吃過的苦不提,來青嵐宗後,她結結實實當了很久的窮人,住在破房子裡,每天都差點吃不飽飯,青嵐宗外門弟子的日課很多,每日做不完的事情,她無依無靠,靈根斑駁,經脈也不通,只能做最底層的活兒。




那時,她每天都會精疲力盡,沒有一點歇息的時間。只能靠睡前思念一下他,來給第二天補充動力。




她那時想了很多,等見面了要做什麼,卻唯獨沒打算過告訴他這些,因為他知道了定會心疼,她不想讓他不高興。沈桓玉以前什麼苦累都沒捨得讓她嘗過,他把她牢牢護在自己羽翼下,護得安安穩穩,護了這麼多年。




白茸低著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拋了出去。




楚飛光沉默了會兒,他說,“等你從上京回來後,我教你如何去接懸賞。到時候保管讓你數靈石數到手抽筋。”




“嗯。”白茸笑了。




她笑起來模樣便特別乖,雙頰旋出兩個小小的酒窩,似盛了蜜。




“你們馬上就要出發去上京,記得走前,去諦聽堂找人用靈石換一下銀兩。”楚飛光提醒。




白茸都差點忘了,她忙收起了靈石,“師父,你對青嵐宗真的好了解呀。”




說到這裡,白茸陡然想起一事,之前劍比時,楚挽璃的劍路與她的很像,她有些想問問楚飛光,又不好直接問,還是輾轉著開口了,“師父,你……之前,也曾是青嵐宗的修士麼?”




甚至,楚飛光與楚挽璃還是同姓。青嵐宗的創始人無泣劍鬼姓楚,之後,青嵐宗的歷任掌門似乎也大部分都是楚姓,楚飛光以前與她提起過,自己也出身修真世家。白茸不知,他與這個楚家是否有關係。




楚飛光回答,“或許是吧,我記不清楚了。”




“我離開宗門的時間很早,十幾歲便下山歷練去了。況且,我如今只是一點殘魂,六魄甚至都沒有,保存不了多少記憶。有時候湊巧了能想起來一些,明日可能便又忘了。”




“和你說實話,我甚至連自己是如何隕落的都忘了。”




“等我哪天想起來了,便告訴你。”




楚飛光性子很耿直,如此說,應是真不記得了。




白茸如今對“不記得”這個詞都有心理陰影了,她低聲囁嚅道,“師父,那你以後,可以不要忘了我嗎……”




楚飛光頓了半晌,方才道,“只是忘了從前而已。如今我每日就醒一兩個時辰,腦子再不好使,這點事情還是能記住的。”




白茸伸手用力擦




()了擦眼角(),帶著鼻音6()6[(),朝他重重嗯了一聲,這下終於真正笑了。




她去諦聽堂換錢的時候,順便回丹陽峰看了一眼朋友,卻沒有看到戴墨雲。她之前說是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因此也沒能來看她大比的決賽,如今竟然還沒回來。




白茸便與戴墨雲聯繫了一下,戴墨雲哭喪著臉,說她還被拴老家呢。




她家原不在青嵐宗,甚至不在青州,戴墨雲原出身南宣洛宜,一個叫做千機門的門派,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器修,擅長製作各種靈器。




戴墨雲說她實在沒這方面的才華,做的符籙靈器最後的結果全都是爆炸,家裡沒辦法,不得不把她送青嵐宗來當劍修了。




怪不得,白茸之前就好奇,為什麼戴墨雲也是修真世家出身,之前卻從沒有見過她的親人。




兩個小姑娘又聊了一會兒,約了回來再見。




白茸預備給她在上京買些禮物回來,戴墨雲就喜歡凡間各種各樣的精緻小玩意。




看日子,如今已經到了三月。




她想起,沈長離與家中定然未斷聯,如此看來,沈家也應已早早取消與她的婚事了。她家中那些備好的嫁妝,應也都被嫡母處理掉了。




白茸低著頭,不打算再想這件事情了。




反正這一次回上京,也和這事兒無關。




白茸回了雲築院,便習慣性去找李汀竹,卻不見他人影。




打掃的小弟子說,“阿竹師兄下山採買啦,說今日還要順便去看看雲舟的狀態,做一做出發準備,讓你不用擔心,安心修煉等出發就好。”




李汀竹是個溫和細緻的人,他教了白茸不少關於修煉的基礎知識,如何調息、吐納、煉氣、控靈。




這些對於楚飛光而言比較陌生,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早八百年已經忘了,而且他一天能醒來的時間很少,沒有空教這樣基礎的事情。




白絨半路出家,修煉不成體系,如今李汀竹這般指導一下,只覺豁然開朗很多,她境界提升太快,經脈內還有大把原屬於他人的靈力,難免沾點虛浮。




那日他幫她築基之後,她的氣穴裡混入了一些他的靈力,至今也沒消失,平日壓根不聽她調遣,卻也沒傷她,算是相安無事。




白茸最近便一直在學著調息煉氣鍛體,打磨自己的靈力。




最近,她發現,自己竟甚至有些能控制一小縷那白色靈力的趨勢了。她原本想把它也納入氣穴煉化,可惜失敗了,不過倒是也沒被反噬,比起之前,已經進步太多。




只是……白茸有些糾結,不知道之後該如何處理這些靈力。




即便是能控制了,是沈長離的靈力,她也不太想用。




白茸想著事,抬腳進了自己院子,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蘭花甘露香,她鼻翼輕輕翕動了一下,順著香味看過去,整個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