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63 章 冰山高處萬里銀(17)

 “百姓給五兩銀,他們拿了,卻不給馬,只在名冊上空寫一筆。於是,銀子他們收了,馬是沒有的。”

 “沒有馬,平日裡的馬糧便可以省出來,於他們而言,又是一筆進賬。”

 “陛下,您想想,一匹馬的買賣和養育按照十兩銀子算,十匹馬是多少?一百匹馬又是多少?”

 他道:“朝廷苦哈哈的省銀子,倒是他們賺得盆滿缽滿……陛下,此事必須要查清楚,刻不容緩。”

 皇帝臉色鐵青,他向來看不上這些,也覺得水至清則無魚,有些事情並不需要絕對的無錯。

 但此時鬱清梧一算賬,他心口就氣得很,“這群貪官汙吏,必須嚴懲才行!”

 他都被逼著要銀子了,其他人怎麼能貪呢?

 下朝之後,鬱清梧回太僕寺前被鄔慶川叫住。

 他冷臉往前走,並不願意聽鄔慶川的譏諷。

 鄔慶川卻道:“你不想知道倪萬淵為什麼要去死諫嗎?”

 鬱清梧腳步一頓,而後笑了笑,“鄔閣老,您又來我面前逞威風了。”

 鄔慶川卻不惱怒,而是點評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論調,“你想用空吃馬糧的事情來拖延陛下讓太僕寺出銀的事情,這沒有錯,可是,你能拖到什麼時候呢?”

 鬱清梧並不說話。

 鄔慶川:“兵部如今還沒有銀子給邊疆戰士——你護住了那些牧民,但你可有想過,邊疆戰士又該如何自處?你不怕他們發生兵變嗎?”

 他步步緊逼,攻其心志,“鬱清梧,若是因你固執而發生戰亂,無辜百姓和戰士死去,你如今護著的這些牧民,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難道會感激你嗎?”

 “你這樣,不過是害死了更多的人。”

 鬱清梧就從鄔慶川的話裡,窺探出了這麼多年大部分官員對太僕寺賣供馬的態度:他們是想犧牲牧民,來維持最多人的利益。

 他們甚至覺得這是正義的。

 他失笑,搖搖頭,看向鄔慶川道:“閣老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把天下興亡,都加付在我的身上。”

 “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至於軍餉……”

 他還未曾說完,鄔慶川突然接口,“你是不是還盼著天下亂起來……你是不是以為天下亂了,換個人做皇帝,也許還是好事。”

 鬱清梧眼睛眯起來,“鄔閣老,你這話太放肆了。”

 鄔慶川卻笑了笑,沒有再說,而是道:“清梧,你的道,難道就沒有越走越偏嗎?”

 他理了理袖子,“看見倪萬淵如此死去,你心中作何感想?”

 “現在,國子監的學生應該已經圍著刑部開始為倪家喊冤了——他們如同倪萬淵一樣,不懼生死,只為心中道義而亡,難道不比你高貴?難道不比你現在的苟且偷生高尚?”

 鬱清梧聞言,“你到底想說什麼?”

 鄔慶川就靜靜的看著他,“鬱清梧,不要假清高。”

 “你與我,也沒什麼兩樣。”

 鬱清梧就哈了一聲,仔仔細細打量他良久,而後搖頭道:“從前,我走的是徑,與閣老是歧路,我說不得誰對誰錯。”

 “但現在閣老手上沾滿鮮血,我行的便是涇,與閣老是涇渭分明,對與錯,幾十年後,幾百年後,甚至是幾千年後……後人一看就知,你我誰對誰錯。”


 他從不覺得自己不曾死諫是錯。

 他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鄔慶川嗤然,“等你知道更多之後,希望你還能說出現在這句話。”

 他意有所指,“你娶了鎮國公府的姑娘,現在想來,竟然還是有些緣分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個大劇情和一個感情進度就正文完結啦^o^

 不過番外有點多這本,因為我想寫下前世和鬱清梧在平行世界看見山君那本札記的宿命故事嘿嘿

 不過你們放心,我番外都是萬字更新一般,一個小最多幾章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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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夫妻在書房裡面待得太久,還隱隱傳來哭聲——趙媽媽著急得要死!

 她跺腳,說的也是:“要死,要死哦!”

 竟然有了幾分錢媽媽平日的做派。

 而後又提著早已準備好的食盒問:“還不能送進去嗎?”

 錢媽媽一邊剝菜葉子一邊笑道:“你急什麼?男人會哭是好事,能哭得久,還是門罕見的本事。”

 她擺擺手,叫趙媽媽安心,而後把菜葉子往菜籃子裡一丟,歡喜道:“老話說,烈女怕纏郎,鬱少爺哭得多了,說不得就能哭回屋子裡去——天底下願意哭的男人可不多。”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山君腰桿太直,眼淚太深,就得讓鬱少爺這種人來配。

 趙媽媽心裡還是偏向蘭山君的,遲疑道:“少夫人許是也哭了呢?晚間怕是又要做噩夢。”

 錢媽媽就看看她,搖搖頭,“山君要是會這般放肆的哭,我就不擔心了哦。”

 她抱著菜籃子站起來,“走,咱們不管。”

 但剛走幾步,就見不遠處的書房門打開,蘭山君朝著她們道:“錢媽媽,我餓了。”

 錢媽媽笑起來,趕緊和趙媽媽提著食盒過去,“來,吃去吧,不夠再叫我們。”

 蘭山君哎了一聲,道過謝轉身進屋,將門關上,又彎腰把食盒裡面的菜端出來擺上。

 天暗了下來,鬱清梧在一邊點燈。餘光瞥見這一幕,恍然想起在東宮時,太孫妃也曾這樣為太孫擺過飯。

 他心中悸動,舉著燈過去,將燈放在案桌上,開始盛飯。

 一人一碗。

 兩人面對面坐下吃飯。

 鬱清梧趁著筷子是乾淨的,試探性的給她夾了一筷子筍肉,“山君,你知道我是因何而死的麼?”

 蘭山君本是沉默看碗裡的菜,聞言頓了頓,搖頭:“不知。”

 她抱歉道:“我當時並不關心朝政……如今想來,我都不懂之前的自己,為什麼看不到宋國公府之外的人和事。”

 年歲和見識,確實讓人自己拘束自己。

 但是,“你的名聲不太好。”

 她道:“我在宴席之上聽人說你結黨營私,貪權奪利,背叛師恩。”

 鬱清梧便想了想,道:“這個罪名過於籠統,想來是沒有好的罪名給我,又急著殺我——我估摸著是皇太孫去世了。”

 蘭山君皺眉,“但我當時並未聽聞太孫去世的消息。”

 鬱清梧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藕尖,“你可知,當年先太子去世,也是過了七日才傳出來。”

 鬱清梧:“皇太孫若是還在,他們至少會給我編個具體的罪名,宋知味也不敢送走你。”

 蘭山君之前也揣測過太孫敗了,但沒有揣測過他已然死去。她抿唇,失神片刻。

 鬱清梧卻喊她,“山君,筍肉和藕尖很好吃。”

 蘭山君回過神,便跟著吃了幾口。果然還不

錯。

 她心神一鬆,等吃完,又見鬱清梧換了一雙筷子給她夾菜,她連忙道:“我自己來。”

 鬱清梧手一頓,將菜一拐彎,夾進自己的碗裡,道:“好。”

 只一個字,蘭山君就想,他可能不大高興了。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心緒。

 他明明什麼都沒說,但她就是知曉。

 她又沉默起來。而後就發現,鬱清梧就著最先夾的那一口菜吃了半碗飯,硬是沒夾第二筷子。

 她心中便又遲疑——鬱清梧不哭的時候,其實蘭枝玉樹,風流醞藉,生就一副正人君子的面目。但正因為如此,當這麼一個人在她面前一低頭,便顯得她在欺負他似的。

 她嘆氣,還是夾了一筷子菜給他,“你別可憐巴巴的。”

 鬱清梧就笑起來,“哎。”

 他說,“我沒可憐巴巴。”

 “我就是這麼一個人。”

 但蘭山君看著他彎起來的眼睛,抬起的頭,腦海裡閃過一句話:天晴月明,夜風和暢。

 這便好了。

 兩人吃完飯說起倪萬淵的事情。

 鬱清梧神色凜然,“他這般一死,倪家也逃脫不了罪責。”

 先有蘇老大人死諫,皇帝看著他往日的功勞上並未計較,彰顯了一番自己當世明君的氣度。但這不代表其他人還能去他的殿堂裡死諫。

 有了一個,就有第二個,那他的名聲怎麼保住?

 皇帝必須殺雞儆猴震懾其他人。

 鬱清梧沉思:“倪家,不知道能不能救下來。”

 他道:“倪大人這個人,在兵部二十餘年了,其實還是做了實事的。只是他不願意冒頭,也從不得罪人,一直默默無聞,以至於讓宋知味後來居上。”

 蘭山君:“你想救他?”

 鬱清梧點頭,“想救,只是不知道好不好救。”

 無論倪萬淵死諫摻雜著什麼陰謀,有哪些人參與其中,倪萬淵這個人是不曾錯的,倪陶也不曾有錯。

 鬱清梧思索,“但一個人死諫,必定會害怕牽連家人。如蘇老大人這般都將蘇姑娘送出了洛陽城,倪萬淵為什麼敢不顧倪家這麼多人去死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