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昭昭答考卷
那是當日現場種種細節匯聚於眼中,潛意識給出的提示,並不是虛妄的感覺。
狄昭昭眸色認真地說:“我記得那日房間,被褥折得整齊,表面褶皺都被撫平,衣服也一件件妥帖的放好……樁樁件件,皆細整有理。”
小孩頓了頓,又道:“而師父給我講過,吸食烏香的人,性情會暴躁,容易發脾氣,消沉多疑,若長期吸食,甚至面貌可憎,一眼就能認出。”
若真染上了烏香,哪裡還能把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條?這可是連正常人,都需要一些耐心才能做好的事。
狄松實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他看著狄昭昭,只說:“這些都只是推測,不能當證據。”
這種推測,是不作數的。
若案子都能這樣判,那就不需要審案子了,請幾個說書先生,什麼故事編不出來?
親朋好友帶有情感的主觀性言論,也是不能當證據的。
在孩子眼裡,也許他的殺人犯父親,真的是一個善良體貼的好父親。
在山匪口中,也許他們那個砍殺搶劫了無數路人的大當家的,是武功不俗的英雄豪傑。
狄昭昭小眉頭皺起。
他把卷宗仔仔細細翻看了一遍。
現場足跡太淺淡,不起作用,也沒有血跡。
指印在這種案子裡,倒是有用,但是作用不大。
因為不像是找到了兇器,有了指印可以鎖死嫌犯,甚至可以直接定罪。
這個案子現場的指印,和縱火案的指印有點像。
若能把進入過這間房的客棧小二、同窗全部排除,還有陌生指印,那這個陌生指印可能是這個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嫌疑人留下的。
狄昭昭翻看著卷宗,嘀咕:“那也有可能是之前住店的客人留下的。”
而且現在什麼都沒有,又怎麼敢說排除全部小二、同窗友人的嫌疑?又或者反過來說,他們都曾來過,留下指印很正常,又憑什麼懷疑是他們呢?
所以指印也基本沒用,起碼沒有關鍵性作用。
說到底,狄少卿和遊寺丞還是相信狄昭昭。
若是這案子落在旁人手裡,怕是早就結案了。
狄昭昭把卷宗看完,嘆了口氣,他也沒在現場看到蘑菇字條,小孩昂著頭問祖父:“那有人跟奚誠有仇嗎?”
在技術沒法發揮作用的時候,耗時耗力的老辦法,也就成為中堅力量。
老辦法之所以能成為老辦法,也是有它的優點的。
人際關係的摸排,永遠是兇殺案繞不開的重中之重。
沒仇沒怨的,幹嘛殺人?真隨便挑個人就殺的窮兇極惡之徒,終究是極少數。
狄松實也眉頭微皺:“也無,友人大都說他好,同客棧住的舉子,贊其學識,即使聽聞烏香一事,也只是避之唯恐不及,害怕無意中染上,罵了幾句,說了些無關痛癢的小摩擦。”
連矛盾和摩擦都沒有。
狄昭昭有點不自信了。
會不會是感覺錯了?
或者奚誠就是這麼一個表象很好,讓所有人都覺得他很好的人,但私下就是吸食烏香。
狄昭昭小手不自覺地抓了抓領口軟乎乎的白絨繡球,微昂著腦袋看祖父,無措的問:“那還有沒有辦法?”
他能想到的辦法,都沒用了。
“祖父還派了人在外查問,”狄松實輕拍他的背,安撫道,“昭哥兒要知道,這世上什麼案子都有,不是每一件都能勘破的,或許真相也並不如我們預料。”
狄昭昭抿唇。
爹爹也說過這個話。
可小孩不樂意,就跟吃不到糖葫蘆一樣,很不開心。
狄松實看著狄昭昭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建議道:“不如再看看?”
狄昭昭小臉疑惑。
狄松實摸摸孫兒的腦袋:“昭哥兒最為敏銳,所有抓到兇手的方法,也脫不開這雙眼睛。”
祖父穩重且務實地給出建議:“若還想有進展,要麼找個天氣晴朗,日光明媚的時候,再仔仔細細看一遍現場,要麼……”
他停滯住。
狄昭昭連忙看向祖父:“要麼什麼?”
狄松實猶豫片刻,還是迎著他的目光答道:“要麼去看屍體。”
仵作有的是經驗,但沒有這雙堪稱神銳的雙眼。
祖父分析:“咱們假設奚誠真的是被謀害,而不是自己吸食烏香神志不清,那他猛地踉蹌後退,必然是兇手做了什麼,這個過程中,肯定會留下痕跡。”
而實打實的痕跡,才是能寫入卷宗的線索和證據。
狄昭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那日一樣近黃昏,光線並不算明亮,他握緊小拳頭:“走!咱們去看屍體!”
他還是覺得不對,這麼好的人,友人口中也是極好的,生活也是井井有條的,還心懷大志,清正有節。怎麼會去吸食烏香呢?
要是真被奚誠外表騙了,他也算是長見識了!
狄昭昭緊張兮兮的拉著祖父的衣襬,裝作很大膽,很有勇氣的樣子,朝停放屍體的屋子走去。
他都遠遠看過了,仔細看也不怕!對,沒錯,不怕!
相比案子這邊疑似受挫。
狄昭昭的上交的答卷,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當那份答卷被第一位批改的夫子拿起來時,這位夫子就忍不住當場好奇地詢問道:“這是你們誰的學生?這詩做得,可當真逸趣橫生,靈氣逼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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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昭昭得意地挺起小胸膛。
今天穿的絳紅色小氅,還有領口雪白的毛絨繡球,果然特別好看、特別可愛!
要不然大家怎麼都看他?
狄昭昭小臉滿是笑意,朝夫子乖乖巧巧作揖行禮:“問夫子安。”
他聲音稚嫩又清脆,還帶著快樂的尾音,讓人生不出半分惡意,只覺得青春之氣撲面而來。
當真像是一顆裹著冰糖脆殼的糖葫蘆,甜得很。
板著臉的監考夫子:“……”
為什麼小孩不怕他?他現在的表情,難道不兇嗎?不威嚴嗎?
跟他爹當年,簡直一模一樣!
夫子很有經驗,面對這個年紀的小子,你若鬆了面,學子完全不怕你,那能鬧翻了天去!
他肅著眉,面目威嚴,按規矩查看了考牌,淡聲道:“入場吧。”又沉聲提醒,“除了筆墨,考籃中不可有旁的物件。”
馬上要過年了,不知多少平日裡老實乖巧的小孩,為了過個好年,在畢堂考中夾帶,做些自以為隱蔽的小動作。
完全沒有準備小動作的狄昭昭,聽這話一點心虛都沒有,還覺得是夫子正常說規矩呢。
雙手接過考牌,乖巧應了聲是,然後提著小考籃,腳步輕快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坐在整齊排列的人堆裡,小昭昭新鮮地左右看看。
他還從來沒有和這麼多人一起做學問、唸書過,感覺好好玩。
而在這間考舍中,年紀大點的,都有十五六歲了。
學堂統一的書生袍又顯沉穩,即使年歲小些的,也被襯托得有了幾分小大人的氣質。
鮮亮的顏色卻有點顯嫩了,更顯得小孩唇紅齒白,面容稚嫩。
坐在考生堆裡的小昭昭,看起來就像是誤入老虎堆的小狸奴,圓頭圓腦,還喵喵叫著好奇地看老虎,驚奇的小眼神,好像在問“你們怎麼這麼大隻?”又用小爪指著自己“我們的毛毛看起來好像啊!”
本來聽說有個小孩要來和他們一起考試。這些學業優異的學子,心底還有些不服氣,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小孩這麼自信,敢來他們甲班參考。
現在看到狄昭昭這個快樂的小模樣,沒一點上門踢館的模樣,那股不服氣的勁兒,一下就散了。甚至眾學子心中還冒出一絲絲羨慕。
張建白就坐在前排,他原本聽小孩說的話,還有點不信。
哪裡會有父母,知道小孩考倒數還誇的?
但現在,他忍不住懷疑了。
若不是真這樣,小孩能這麼開心自在,還期待起考試來了?
懷疑人生的一次次扭頭往後看。
狄昭昭看到張建白,一下就想起自己成功把人說自信的事,興奮揮手,小聲給他加油鼓勁兒道:“你肯定可以的!”
張建白很是感動,微微側身朝後,隔著個小過道,還有幾個身位,小聲給他傳授了一些考試小技巧。
最後還安撫道:“你就按你會的盡情答就好了,不會的就跳過,別糾結一處浪費時間。反正你還小,父母也不會強求你成績和名次,還不會苛責於你。”
狄昭昭小腦袋直點,小嗓兒歡喜:“是呀,我爹爹最好了,師父也好!就算沒考好,不會的再回去學學就好啦~”
他學得很快的!
一下就學會啦。
上首的夫子:“……”
聽了這段對話,他回憶了一下當初狄先裕兒時的情況。
也是,就那成績,哪裡好意思苛責小兒?
又想了想狄昭昭口中的師父,那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蕭大人,唉,不談也罷!
這一會兒工夫。
狄昭昭憑藉可愛的相貌,還有無害的小臉,成功和他身週一圈的學子打成一片。
小孩們嘀嘀咕咕交流著。
旁邊的學子還調侃他:“等你考過幾次,怕就沒這麼快活了。”
“我跟你說,大人的話都信不得,我小時候他們也說我努力就好,結果考得不好,過年走親訪友時一問,就要被問,被教育,可煩了。”
畢竟還是小孩子,裝得闆闆正正的樣子,哪裡能真跟大人一樣成熟?
講小話,那是孩童天性,尤其是有新鮮東西出現的時候。
狄昭昭聽得小表情一驚一呼的,居然還會這樣!
夫子沒任由他們的“小交流會”繼續進行下去。
繃著臉站起身來,還把戒尺敲了兩下。
考舍中一下就安靜了,學子們顯然都怕得很,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規矩地坐著,不敢再講話。
夫子順著走一圈發考卷,然後坐在上首,俯瞰全舍,眼睛捕捉著一屋子孩子的小動作。
每每巡視而過,目光都不由落在鮮亮惹眼,又小隻到突兀的小昭昭身上。
狄昭昭擺好筆墨,鋪好考卷,又在旁邊妥帖地放了打草稿的素紙。
小手握好筆,超級認真、超級謹慎地開始看卷子審題。
嗚嗚嗚,大家說得太可怕了。
他要好好答,還是儘量不要倒數得好。
要是考得太差就不好了,過年的時候,居然連好吃的都會先獎勵給成績好的小孩子!
過分!
本朝的童生試,就考一場,但題量很大,足足要考一天。
靜思學堂的畢堂考,倒沒有那麼大的題量,畢竟在冬日,怕年幼的孩童遭不住,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考卷最前頭,是經論。
經論就是從四書五經中,隨意挑選出一句話你對這句話的理解。
狄昭昭一看,腦子裡各種生動有趣的故事、史詩、英雄人物、前朝往事嗖嗖地往外冒。
好多師父都給他講過!
若將從頭到尾背誦一本書比作一條豎線,那對每句話背後的典故、含義、理解、個人感悟可以算是一條橫線。
小孩很少枯燥地背書,也沒嘗試過倒背如流這種才藝,豎線也許比較細。
但若要論起這條橫線,那或許是一張縱橫交錯的天羅地網,如黑夜中的滿天星辰,每一處都散發著獨特的光芒。
其中,
有祖父言傳身教的道理。
有師父信手拈來的浩瀚學識、別具一格的灑脫思路。
有各種抓壞人故事裡的邏輯、犀利和人性。
有狄先裕從信息大爆炸時代,帶來的前瞻、廣袤、新奇。
……
無數璀璨美好,猶如流轉的星子,從簡單閃耀到逐漸盤旋交織,陪伴著、環抱著……
交織成一個獨一無二的狄昭昭。
或許未來,會成為黑夜中,如宇宙星河一樣壯麗的光,火星迸濺般席捲整片大地,焚燒至暗。
不過眼下。
狄昭昭高興壞了。
他都會!
小孩“砰”地一下,膨脹了。
興奮得小臉都紅撲撲的,看著更像是一顆甜美的糖葫蘆果子了。他小手握著筆,奮筆疾書,唰唰唰地寫答案,酣暢淋漓,好不痛快!
經論過後,還有策論和詩賦。
詩賦是狄昭昭最不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