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但容不得他多想。

 琅州一失,想要再奪回這四州,基本不可能了。

 那可是被譽為“西陵糧倉”的地方。王庭底下多少座城池,多少勢力,每年都靠這四州的收成撐著,一下失了二州,已經是不能承受的損失,決不能把這塊地方白白送給巫山。

 他眼中陰雲密佈,壓低聲音問:“江召在哪?”

 心腹回:“六少主帶隊去了南邊。”

 “徐遠思呢?他在不在?”江無雙接著問。

 “在,他一直跟在六少主身邊。”

 外島的人要用徐家的傀陣養著,這個計劃目前是江召在管,因此徐遠思也是寸步不離,隨叫隨到。

 江無雙臉色稍霽,朝心腹擺擺手,下了命令:“去追江召,把徐遠思帶去琅州,現在就去,不論如何,琅州不能丟。”

 心腹頷首,轉

 身幾個起躍,消失在傍晚漸沉的天色中。

 饒是以江無雙這樣的心性,一而再再而二面對這一樁又一樁不受控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腦袋裡也不由得衝上一股勁。所謂禍不單行,大概就是現在這種情況,他哪還有半分心性去□□月之事。

 什麼遊五和彩玄,都是子虛烏有的冤枉事。

 “上回我路過江州,正遇上生死擂臺出事,出手替他們解決了,當日,正是這兩人被困在裡面。”江無雙苦笑了下,朝素瑤光道:“這兩家與王庭是世交,她們因此失了分寸,下次,我叫她們給你當面賠不是。”

 素瑤光搖搖頭,含笑道:“不必了,不是什麼大事。”

 等走近一看,發現江無雙面前豎著道靈寶,靈寶外嵌著雲彩般的光圈,裡面是片空洞的虛無,又像面玄妙的鏡子,照的正是小世界外的熱鬧,與小世界內的情形。

 素瑤光視線集中起來,耳邊傳來江無雙的聲音:“瑤光,我聽說,你與九洞十窟那幾位的關係不錯。”

 “說得上幾句話。”素瑤光一慣是這樣,每次江無雙想從自己這得到什麼消息,無關自己的,說得都不遲疑,有關素家與自己的,一個字都得掰成十個字說,“私交不算好。”

 江無雙看她姣好的面頰,一揚眉:“你認識李逾?”

 察覺到他話裡非同尋常的意味,素瑤光的視線這才從鏡面中溫禾安的身上轉到他身上,用疑惑的語調說:“風雲榜上,我與他交過幾次手,但都沒能比過。他也是除你們以外的大人物了,怎會不認識。”

 “大人物。”江無雙斂著眼笑了下,低語道:“能與穆勒交手,跟溫禾安比肩作戰,身後還有聖者願意為他撐腰,確實是個人物。”

 因為修習功法的緣故,素瑤光對江無雙其實不算熱忱,只是她善於長袖舞歌,不會惹任何權勢與實力高於自己的人不開心,但私下裡,總覺得江無雙身上有種危險陰沉至極的氣息,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幾個人裡,若論男女之情,她更願意接觸帝嗣。

 至少他的氣息很是純正,不是陰損坑人之輩。

 只是難接近了一些。

 “瑤光。”江無雙果真提出了要求:“我知道你一向是想結識誰便能結識到誰,今日一戰後,你能否替我留意李逾,並通過李逾,接近溫禾安。”

 素瑤光皺了皺眉,凝神思索了好一會,才在江無雙越加緊繃的神情中抿唇:“我只能儘量試一試。”

 這件事,本身對她而言也不算壞事。

 她轉身看向鏡面,目光一凝,站直了身體。

 溫流光出來了。

 肆意舞動的墨色線條第一次感受到壓力,老實盤踞回溫禾安身後,隨著樹枝的沙沙簌動而流動起伏,天都掠陣的長老們見狀大驚,滿面焦急,又扼腕無可奈何,掃向溫禾安的眼神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溫禾安對此熟視無睹,她目光平靜又壓抑,看向溫流光。

 溫流光正處於閉關最緊

 要的關頭,她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摸到了第二道八感的契機,距離真正開啟只有幾個時辰。

 閉關的狀態何其難得,多年的夙願即將達成,就在這臨門一腳的地方,她卻不得不中止那種玄而又玄的狀態,出來開啟一場生死大戰。

 因為強行從閉關中甦醒,溫流光面色白得滲人,像重重抹了好幾層脂粉,白中又摻著虛弱的青,鬢邊髮絲汗溼,狼狽地往下滴水,整個人像是從水中爬起來似的,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瞳孔中恨意滔天,幾近沁血。

 握著紅鞭的手青筋盡起。

 “你強行壓住了八感。”

 溫禾安掃了掃她,看穿了她現在是怎樣的處境,相較於氣急敗壞的溫流光,她聲音中有種好整以暇的從容,好像沒意識到接下來這裡會發生怎樣的事,說:“半個時辰之內,你若是不回去接著閉關,會筋脈逆行,八感受損。”

 開啟第二道八感的契機就此消失。

 沒有重來的可能。

 “半個時辰。”溫禾安垂眸,搖頭,朝前走了兩步,陳述:“你贏不了我。”

 溫流光心中有一把火,熊熊燃起,恨不能將她四肢百骸都燒成一把灰,最後衝到腦子裡,將血液都攪得沸騰。

 誰都知道她天生雙感之名,可誰也不知道她期盼這一日期盼到了什麼程度,尤其是在上回被溫禾安壓制以後,她做夢都咬牙切齒,想要開啟雙感後一雪前恥,可在這條路上每每受挫。

 這讓生來高傲,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認輸低頭的溫流光無法接受,稍一想起來就是噬心蝕骨的滋味。

 “為了對付我。”

 溫流光握緊長鞭,倏的一揚,沒想在口舌之爭上浪費時間。駭人的氣勢隨著這一舒展而全無保留地迸發出來,長鞭虛影倒映在天幕之上,拉得十分長,鞭骨一段接一段,發出“咯咯”的,好像骨骼抽長生長的聲音,拉到極致後像一條俯瞰地面的火紅巨龍,每一次呼吸都掀起颶風,她盯著溫禾安,一字一句道:“殺了穆勒,又殺了溫白榆,你以為,祖母會放過你?”

 溫禾安靜默不語。

 溫流光倏的一笑,笑中寒意森森,她身體躍至半空,浮住,在滔天鞭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嬌小,衣裙卻像火一樣燒起來。

 在多面鏡子外觀看的隊伍盯著看了一會,發現不對,驚懼地一凝神,發現不止溫流光的衣裳在燒,她的雙手,雙腳,肩,脊背與髮絲同時都躥上了火苗,火花一朵接一朵,燒得最旺的是她手中扣住的長鞭,以及天上的長鞭虛影。

 悲痛的長鳴從火龍的嘴中吐息出來,隨著這一變化,小世界內原本平分秋色,各佔半邊天的火與墨局勢發生逆轉,火步步緊逼,墨色則寸寸後退,極為忌憚這種變化。

 溫禾安垂在衣側的手掌微握,又鬆開,五指緊繃,眼神徹徹底底凝重下來。

 雖然知道這是一場惡戰,可真正見到這種手段被自己逼出來,仍然會從心底生出種本能的悚然之意。

 她輕喃:“你還真豁得出去。”

 “那又如何。”

 溫流光面色更白,慘無人色,握著紅鞭的手捏得死緊,骨節咯咯作響,“別裝神弄鬼了溫禾安,你的第八感究竟是什麼,也該讓我看一看了。讓我看看,究竟是沒有,還是根本就是無用的廢物。”

 祖母的感知不會有錯。

 而且溫禾安在面對她和穆勒時都沒動用,她還不至於自大到這種份上。

 隨著溫流光最後一個字落下,她手中紅鞭寸寸斷裂,整個小世界都被一層猩紅光澤覆蓋,裹挾,前所未有的恐怖氣息注進她的身體,又洶湧的溢出來,她眼睛下緩慢掛出兩道血痕。

 天上火龍身上宛若凝起了幾個巨大的太陽,岩漿蜿蜒成江湖,豎瞳睜開時,如神靈漠視人間,抹殺一切。

 被鎖定的人逃無可逃。

 許多支隊伍中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九洞十窟那邊,一直為溫禾安無聲吶喊鼓勁的巫久捏了捏拳,瞪了瞪眼睛,心裡一連冒出十來句不愧是溫流光這瘋起來沒邊沒際的,一邊開始為溫禾安懸心吊膽,他還怕自己看走眼,問聞人杪:“怎麼回事,這不會是真的——”

 聞人杪也大受震驚,回了句肯定的是。

 巫久咋舌,緩緩吐出字音表達自己的震撼:“她真把自己的本命靈器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