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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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樣的一種瘋狂。
雨絲傾瀉,御馬長行。姜府的馬車等候在皇宮城門下,天色漸昏,有燈火的光漸次亮起。而姜家二娘子被郎君挾於馬上,帷帽覆身長袍掩裙,被一徑帶出了東京外城。
馬速極快,越來越快。
雨水起初密密地掠在帷帽後,漸漸的,馬匹將寒雨甩在後方。帷帽帛紗貼在姜循臉上,白茫茫一片,她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注意不到。
她只能感受到身後人的心跳,聞到風雨中他身上傳來的氣息。
天地變得渺茫,萬物抽身而去。
這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的逃亡,這是獨屬於他們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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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不知道他們在朝哪裡走,不知道江鷺要帶她去何地,不知道這浩大的東京人口密集,江鷺要怎樣才能帶著她遠離人群,不讓人發現二人的私情。
她的馬術由他所教,她向來自得,此時被他扣押於懷中,馬身起伏劇烈,姜循才意識到自己馬術比他仍是差了許多。
而在這疾行的馬速中,姜循貼著江鷺,慢慢地感受到一種狂熱——
好像可以和他這樣遁世,可以遠離東京,可以無拘無束哪怕只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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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在山下停下,姜循被江鷺抱下馬身。
她衣飾繁複,沾了雨後更是沉甸甸的,整個
衣裙裹著她朝馬下倒。江鷺將她抱於懷中,姜循弱柳扶風依著他。她才掀開帷帽一角,便見雷光劈下蒼穹。雷光下,雀鳥離巢,不擇泥草。
姜循嚇得一顫,而江鷺扣住她腰身,直接用輕功掠地而起,拔向密林深處。
姜循緊緊地抱住他脖頸。
周身又冷又熱,姜循能依偎的,只有一個江鷺。
馬早已被丟下,密林中雨聲沙沙,姜循感覺自己被江鷺又背又抱,被他輕鬆無比地帶去任何地方。這讓她生出恍惚,覺得塵世如夢似幻,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遊走其間,暢遊紅塵。
終於,江鷺停了下來,那落在帷帽和衣裙上、弄得姜循不舒服的雨好像也小了。
姜循掀開帷帽,眼前光由白轉暗。
她跪坐在一處山洞中,外面是連綿秋雨,洞中與她相挨而坐的,正是江鷺。郎君衣衫不整發髻早亂,可他一張臉實在生得晃眼,讓人失魂。
雷電轟鳴在外響徹,驚飛整片山林的鳥雀。
姜循開口時發現自己聲音沙啞:“這是哪裡?”
江鷺靠壁閉目,好似十分疲憊:“我們先前來過的,春山。我只能想到這裡,沒有人打擾。”
姜循:“你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整個東京都在找你?”
他無謂。
江鷺靠著山壁垂著頭,手搭在膝上。黑色外衫披在姜循身上,他的衫袖雪白間染汙泥雨水,他眉目低斂,面如雪而唇豔紅,像山中雪妖一般姝麗,迷人神智。
江鷺淡道:“找我做什麼?”
姜循心提到嗓子眼,想問他南康王府的事卻又不知如何說,想問起他的傷口,可她既怕看到他無所謂的神色,又怕看到他傷痛難忍的模樣。
姜循抱臂發抖,滿心迷惘。
而她見到江鷺慢慢抬起眼,朝她望來。
他的目光看得她心悸,看得她心一點點朝上扯起。她聽到他說:“我見過葉白了,我打算加入你和他的計劃。不過計劃要稍微改一改——大婚當日,就動手吧。”
江鷺淡漠:“我接受不了你嫁給太子,大婚日動手,是我的底線。”
雨聲灌耳,天地幽晦。
洞中世界狹小密閉,彼此無處可躲,情愫難以
迴避。
他目光熱烈又平靜地燒著她,姜循在他的凝視下,心神短暫迷離。在他的目光下,她身上尖刺要被看得軟化,她勉力維持著一絲冷靜:“不行。”
他似乎猜到她會這樣說。
他傾身握住她手腕,盯著她鬼一樣無血色的面容:“你讓我忘了——憑什麼是我忘了你,而不是你忘了他?”
姜循心中繃著的那根弦突然斷掉。
她重複:“不行。”
姜循仍是原來的美麗模樣,隻眼神空茫一些:“你不要以為——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她的聲音喑啞,似要壓過雨簾,但終究沒有。而江鷺扣著她的手腕,身子朝前壓著她,將她壓在山壁上。他潮溼的髮絲沾在
他頰上,也落在她肩頸處。
江鷺笑一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眼中光清和:“我在做什麼?”
姜循:“你今日找我,和我找你的目的,其實原本是相同的,對不對?”
姜循盯著他眼睛:“我想和你分開,正如你原本打算和我分開一樣。官家不肯處置涼城事,你想要自己動手。那封傳遍整個大魏的《與子斷絕書》,千古難有,卻到底是何時寫下的?如果是最近才寫下的,不可能在今日就傳遍東京。如果早就寫下……你打的什麼主意?
“你是因為不平,才決定和南康王府斷絕關係,自行其事。還是因為你聽了我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才要入局?你到底是原本就想要自毀,還是為了我想要入局自毀?你本已決定和我分開,又為什麼回了頭?”
江鷺:“這有什麼關係?”
姜循:“如果為了我,那就不值得。”
他的氣息裹著她,她少有地因此而喘不上氣。姜循仰望著他,水波在眼中流動。
整個心臟被裹挾,姜循聲音抬高,吃力地挖開自己那髒髒黑沉的心臟,捧到他面前,讓他看上面的塵土血汙、狼藉陰晦:
“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你不知道我在撒謊,誘你為我所用嗎?你不知道我是慣犯,我根本沒有心,我所行所言皆有目的?你看清楚,我是騙子,我一直在用感情哄騙你!”
江鷺眼中冰雪上燒著熾炭,炭灰覆滅雪水,又轟轟烈烈摧枯拉朽,將姜循一道吞入其中。雷電雨簾在外交映,他與她相對而跪,俯臉貼住她額頭。
他既一身清潔,如鷺臨雨;又一身幽冷,如鬼越獄。
電閃雷鳴,山雨如絮。
他渾身浸著雨染著血,目光中壓著近乎狂熱的平靜,看她如看眾生,如望神祇。姜循牙關戰慄,腦子與心臟一抽一抽地顫抖。
電光照亮山洞中二人的面容。
姜循發著抖,手指緊緊揪住他罩在自己身上的灰黑外衫,眸子沁水,聲咽喉哽:“你難道不知道嗎——阿鷺,喜新厭舊的人怎配懂愛?!”
山河歲月,情深情淺,只有雷雨知。江鷺在寸息跪坐間摟住她脖頸,吻住那暗暗對抗的姜循:
“倘若我相信,愛就不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