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暮靈竹臉色微白。
暮靈竹脫口而出:“涼城?父皇,這、這不太好吧……”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原因,老皇帝不解看她。
半晌,梁祿突然想起了什麼,俯到老皇帝耳邊提醒幾l句。老皇帝恍然大悟,神色複雜,拍一拍暮靈竹的肩膀。
老皇帝嘆道:“孩子,苦了你了……此事,你便不用管了。”
暮靈竹咬唇,緘口。她忍著心中惶然與不安,不敢在面上忤逆父皇,袖中手卻揪著帕子,快將帕子擰成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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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得老皇帝召見,於他來說,並不算太意外。
一,前幾l日姜循被太子關禁閉,姜循便和葉白商量過此事,葉白有心在皇帝面前出頭,幫姜循一把;二,葉白心想自己到底幫過暮靈竹兩次,那小公主雖無大本事,卻日日侍奉皇帝,小公主若得皇帝詢問,總會幫自己美言兩句吧?
此時消息全面封鎖,葉白還不知道,皇帝要重審涼城事變。更不知道,皇帝要將重審權交給他。
……那將是何其荒謬的輪迴。命運玩味地將所有人玩轉其中,將諸事導向不受控的未來。
無論天子,無論太子,無論葉白。
夏日雨已停,只剩下些熱風裹著樹葉間的淋漓水滴。
葉白撐傘入宮,去福寧殿見皇帝。中途皇帝舊疾變重,葉白便在御園中等候召見。
他等候時,看到御園中不只他一人。有一位少女縮在一顆樹下,
雙手抵膝,長裙曳地,正看那樹下遷徙的螞蟻,看得津津有味。
葉白撐傘而來,傘面罩住她,籠下一片灰影。
樹下看螞蟻的暮靈竹怔忡抬頭。
她反應有些遲鈍,或者說她沒什麼反應。倒是這個年輕郎君朝她彎眸笑,面白如玉,眉眼流波。
葉白:“殿下怎麼不去看官家?”
暮靈竹答:“……我一會兒去問御醫,父皇和你有政務談,我不會去打擾的。”
葉白仍是笑吟吟的:“還沒恭喜殿下去資善堂聽講筵呢。”
暮靈竹臉頰微紅。
她此時才想起公主應有的模樣,她慢吞吞地站起來,得他作揖行禮。她看著他這執傘而立、長身玉立的模樣,風雅又風流,心中卻一陣難過,側過臉,並不想多看。
葉白好整以暇,低聲笑:“殿下讀書是遲了些,不過也不晚。殿下有不懂的學問,若我有緣見到殿下,可偶爾為殿下解惑。聽說姜太傅十分嚴厲,殿下要認真些啊。”
暮靈竹奇怪看他。
他幹嘛這樣主動和她說話?她一言不發,他為什麼說了這麼多?
葉白朝她眨眼,左右無人,他才壓低聲音:“多謝殿下為我在官家面前美言。”
暮靈竹恍悟,這才明白葉白為什麼會和自己親近。
自己這般不顯眼這般低微,日日仰著父皇鼻息而活,若非有所求,誰會搭理自己呢?
暮靈竹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她側身避開,小聲:“葉郎君,你誤會了,不是我。我沒有為你說話。”
葉白怔住。
暮靈竹烏靈的眼睛望著樹葉出神:“其實我不願意你接受父皇的安排。你……真的可以嗎?”
葉白尚不知道皇帝要自己做什麼,而暮靈竹的態度又十分奇怪。他探究地打量小公主,正想試探,便有內宦急急忙忙來御園找人,說皇帝要見葉郎君。
葉白便朝暮靈竹笑了一笑,轉身跟隨上內宦。
暮靈竹站在樹下,樹葉譁然若潮,光斑流動似藻。葉落衣飛,烏髮拂頰,少女立在潮起潮湧間,看那風浪湧向葉白。
他衣襬飛揚,翩若鴻影。他身修氣清,風流無二。
而她在他身後看著,只覺得無比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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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不記得。
她知道只有自己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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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小的時候,暮靈竹的孃親還沒有被打入冷宮的時候,父皇曾為她安排過一樁親事。
涼城的麒麟兒程應白,名氣甚大,東京都為此動容探究。皇帝想讓程家孩子入京做駙馬,遠遠牽制程家;而孃親則高興那麒麟兒的家世身份,以為女兒會有一段好姻緣。
後來,孃親得罪了其他后妃,程家似乎也不太願意麒麟兒入東京。婚約還在,但暮靈竹已經跟隨孃親,搬入了冷宮。之後近十年,沒有人提過婚約。
冷宮的日子十分難熬。
孃親病逝,宮女慘死,照顧暮
靈竹的嬤嬤們也一個個離開。
十二歲的時候,奶嬤嬤也病倒了。除夕之日,冷宮外歡喜喧囂,冷宮中,暮靈竹守著嬤嬤漸漸冰涼的屍骨,只想隨嬤嬤一同離去。
而嬤嬤大約猜到了暮靈竹的想法,她在臨死前,送了暮靈竹一幅畫——
“阿竹,這是我和你孃親,一同為你留下的程家兒郎的畫像。你的婚約沒有被取消……大約是你父皇忘了。多虧他忘了,我們阿竹便還剩下這一個指望。
“如果程家那孩子長大,便應該是這個樣子吧?我和你娘只是憑當年的說法畫的,不一定準。可他是程家孩子,是你未來夫君。阿竹,你要好好活著……你要堅信,有朝一日,他會帶你離開冷宮,會像我和你娘一樣照顧你。
“你不是沒有親人,他便是你的親人。”
其實那一年,涼城事變發生,程段二家被滅門了。
“啪——”除夕夜花炮轟雷,燈光雜彩。那一夜,江鷺揹著段楓走在荒原中,星火孤寂落身;姜循和葉白坐在東京黑暗中,仰頭看煙火;隔著數道宮牆,年幼的暮靈竹噙淚抱緊畫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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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冷宮的暮靈竹早已知道,那是孃親和嬤嬤為了她能活下去,撒下的謊言。她知道那是謊言,可她正是靠著謊言熬出了冷宮。
她知道涼城出了事,程家滅了門。整個東京沒有人會提,這世上也不會有少年郎來找她。
她只是跟在老皇帝身邊,奢望父皇的一點恩寵。而某一天,惡獸從天降,她即將被惡虎吞噬時,有人自後拉住她,將她拽出險境。
天色昏昏,日不在天。
暮靈竹回過頭仰望——
文人衣下有鐵甲,隱姓埋名必有冤。
那是她十四歲生辰日,收到的最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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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認出他。
她一眼看破他的秘密。
她什麼也不會說,她會保護他的秘密保護他。
她再不如年幼時那般希望有人從天而降,身披彩翼光華無雙。她明白世間人各有秘密各有難處,她唯有自救才可活。
……可父皇要將涼城案子交給他的話,面對那些故事那些屍骨,他該有多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