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趙銘和、孔家、賀家、曹生、阿魯國新王、姜太傅、太子暮遜……甚至也不能將南康王府置之其外。
狼奔豕突,緘默包庇。他們一邊愚弄天下,一邊肆意地用手中權勢踐踏他人視若珍寶的東西。他們又在事後粉飾太平,標榜正義,彰顯大國之威,豪爽地將涼城送給他國,全然不顧子民的生計存亡。
他們稱之為,“不得不的犧牲”。稱之為,為了大魏和平,為了不再開戰,就讓涼城人民苦一些吧。
不。
這不是“必要的犧牲”,這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權勢的醜陋讓人沉浸其中渾然享受,卻也讓人聞之,便噁心欲吐,欲催,欲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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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中,江鷺又寥寥地想:其實自己也錯了。
若是一開始,沒有南康王府和涼城的議親,朝廷的猜忌,是不是就不會到那一步呢?
是否正如趙銘和所說,都是江鷺的錯……
如果江鷺不是從前那個江鷺,如果江鷺更強硬些更威猛些,如果江鷺早早獨當一面……朝廷的猜忌會不會只針對江鷺,而不會惹到無辜人?
……是否全是他的錯?
性柔是錯,性善是錯,諸事遲鈍是錯,要身邊的人全都拋棄他離開他……他才能醒悟過來,才能成長起來?
江鷺袖中手發抖,生出一種無力感。這種無力感,像是孤身持劍入深山,劍指四方,舉目皆人,人在霧後。
他靜靜地看著一切,忽然想到喬世安死前,在獄中唸叨的那一句:“君主已背棄……”
雨夜中,江鷺喃聲:“君主已背棄……”
下一句,當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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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到——”
大批兵馬帶著聖旨踏破寒雨,穿過迷霧,圍向十里亭驛站。
黑魆魆中,眾人回頭朝來人看去。張寂和嚴北明都認出,來人是殿前司兵馬。
好熱鬧。
禁中三軍,於此夜齊了。
在眾人各自心神難寧時,姜循忽然朝前走了一步。她悄悄地伸出手,極快地,在黑暗雨夜中,握了一下江鷺的手。
他睫毛顫一下。
她在他手中,輕輕寫了幾個字:“你若是有罪,我與你同罪。”
雨大如注,人流如海。
誰也注意不到他們,誰也不知隱秘與驚慌。這私情不可為人知,又在揹著光的暗處探出觸鬚,滲著泛毒的甜汁。
亂哄哄中,江鷺眼睛緩緩地聚起明光,如星子落在湖泊中,瀲灩動人。周身忽冷忽熱,他卻找到了些力氣。
他在昏暗髒汙中,並不低頭看她。而她同樣不看他,專注地和眾人一道迎接聖旨——
“官家召諸人入宮,重審賀家罪案,重審涼城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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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中,陳醫官跪在暮遜面前賠笑:“殿下放心,阿婭小娘子醒了。”
暮遜欣喜地飛奔向寢舍,他看到阿婭睜著迷茫的眼睛,眼神空空地看著他。她好像第一次見他,好像不認識他……沒關係,暮遜心想,只要她不變回安婭,一切都沒關係。
暮遜柔聲:“阿婭,喝藥吧。”
他將藥碗遞向阿婭時,外面有宮人急聲:“殿下,官家急召,讓你去福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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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殿的老皇帝不理政多年,今日卻少有地將諸人召來。
他先見過江鷺和姜循,聽了他們的說辭,不置可否;他又見了趙銘和,從趙銘和那裡串起了所有;他最後才讓暮遜進殿,讓暮遜跪下。
暮遜入殿前看到江鷺和姜循等在外殿,神色平平,便心裡忐忑狐疑。他見到父皇,才要問候,便被老皇帝一掌揮來,被箍在地:
“混賬!為了拿到那功績,你竟然做下這種事,你可知此事嚴重者,便是叛國?!你一介儲君,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暮遜跪坐在地,被打得發懵。
一國儲君,多年不曾被如此訓斥。老皇帝屏蔽左右,殿中清寂,只有他父子二人。老皇帝為他留了臉面,而暮遜想清楚一切,卻捂著臉,低低笑出聲。
殿中龍涎香幽密,偶有汩汩水聲,不知來自哪裡。
殿中昏昏,坐在地上的暮遜分不清今夕何夕。
皇帝咳嗽得氣喘,怒道:“你笑什麼?你還覺得自己有理?”
暮遜僵硬抬頭,眸子赤紅。他的眼神,讓老皇帝為之一愣。
壓抑到極點,暮遜如困獸般昂然逼問:“父皇怪我?可這一切,難道不是你樂見其成嗎?難道不是你推波助瀾嗎?如果不是你,我怎會被逼到這一步,如果你一直支持我,那些朝臣和兄弟們豈會一次次欺我?
“君臣、父子、兄弟,盡是扭曲骯髒啊。沒有一樣是我能得到的啊。你奪走我的一切,坐視我被左右夾擊,生存維艱。所有的惡事都是我做的,所有的仁術都是你施展的。你從來什麼都不做,你看著我和那些獵物廝殺,只在最後指點江山。看似賞罰分明,可這一切難道不是你的醜惡樂趣嗎?
“你所為,早就超過了‘權勢平衡’之術。
“君主若已背棄,那背棄之人,絕不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