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2 章
杜嫣容抱臂屈膝,看著湖面,喃喃自語:“小世子……”
杜一平伸長耳朵。
杜嫣容:“小世子似乎在做不該做的事。”
……他在席間消失了好幾次。
杜嫣容:“在愛慕不應該的人。”
……那隻斷了的紙鳶,絕非巧合。
杜一平聽得半懂不懂,卻對江鷺非常有好感。江鷺查封“神仙醉
”,查封賀家,和杜一平之前彈劾百官,不是一樣的道理嗎?杜一平欣賞這位世子,便也願意這位世子做自己的妹夫。
杜一平道:“那你要不要搶過來?”
杜嫣容睫毛飛顫而不語。
她目有踟躕,杜一平見此,一下子興奮起來。
他自來被這個妹妹的才智壓著,好不容易有一樁事讓這個妹妹猶豫,他立刻抓住這先行者的教誨機會,苦口婆心:“嫣容,我告訴你,這世上的聰明人多了去了。你莫以為凡事都在你的掌握中,好夫婿可是會長著腿跑的。你不捷足先登,自有別人看上……”
杜嫣容婉婉道:“哥哥,你唾沫濺到我臉上了。”
杜一平:“……”
他臉色青白交加,近而惱羞成怒,拂袖離開:“我再不管你了!”
逗走了他,杜嫣容才悵然一笑,繼續坐在湖邊出神:江鷺在行很危險的事,她要裝作不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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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下午沒有見到太子。
奇怪,她明明來回太子的話,太子卻以朝務為藉口,並不見她。姜循未放在心上,只因她知道自己和賀明見面相談的話,自會有人彙報給太子。
大約他已不耐煩和她見面演戲了吧。
他不見她,她樂得輕鬆,要尋藉口離開禁苑早早回家,準備夜裡的私會。出禁苑時,姜循在一道長廊邊,意外見到了阿婭。
阿婭坐在湖水邊赤腳玩水,哼著小曲。她身後站著兩個衛士。
綠柳如煙,四面清風如沙。想來暮遜吸取先前皇帝欲溺死阿婭的教訓,並未讓阿婭再身處危險中,也不讓人來打擾阿婭。
然姜循走過去時,隱約捕捉到湖對面有道影子一閃而過——像是江鷺那個門客,段楓。
不過她不是武功高手,並不確定。
阿婭回頭,見是姜循。姜循走來,兩名衛士讓路,姜循道:“你幫我譜個曲,如何?”
這樣輕鬆的事,實在簡單。阿婭感激她先前的救命之恩,又對她一向有些好感,便痛快地答應了。姜循蹲在阿婭身畔,和阿婭討教譜曲之事。兩個衛士見沒有他事,便放鬆下來。
阿婭教會姜循後,好奇問:“你也要學唱小曲嗎?”
姜循俯眼睥睨她,目中神色幽邃。
她透過天真的少女,在追尋昔日安婭公主的風采。她並未尋到,遺憾地收回目光,手指抵在唇前,輕輕眨眼:“噓,秘密。別讓他人知道。”
阿婭眼睛微亮。
在這寂寞的深宮中,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先前她剛從太子的牢籠中走出,認識了賀明,轉頭賀家又被關了起來,她重新被抓回了樊籠中。
她不認識誰,也沒人瞧得起她,沒人和她分享秘密。
只有姜循。
阿婭頷首,小聲:“我不會告訴太子殿下的。”
兩個衛士自然聽到,然而那是人家情人之間的情趣,他們早已學會什麼話向太子彙報,什麼話不彙報。衛士們裝聾作啞
,姜循樂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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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在離席的諸多臣子中,亦是忙得很——從宴席上退走,他急著去汴河州橋邊。
太子生辰,與民同樂。民間此夜燈火如晝,簫鼓喧天。又兼七夕剛過,節日餘韻未散,街衢間華燈密密,燈山火影伴著人聲喧譁,京瓦伎藝熱鬧非凡。
一月有餘,流民得到安置,也來過這節日。他們有些人在街上認出了小世子,懷著感激之心朝世子打招呼,江鷺一愣,微笑點頭。
他這般和氣,一下子讓出來遊玩的流民激動萬分。那人跑走後,一會兒重新奔來,朝江鷺懷中塞了一包糖炒栗子,不等江鷺反應過來,就跑得沒了影。
江鷺心暖又失笑。
而有一人認出他,便有更多的人認出他。有人來送花,有人來道謝,有人丟下一盞蓮花燈便走。
江鷺始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露面。他看旁邊有成衣鋪,便繞進去換了身衣容,戴上蓑笠,遮擋了容色。這一次出來後,街上認識他的人倒不多了。
江鷺便站在牆邊,觀望著金碧相射羅綺滿街,往來遊走的人流。
忽而,一個小孩到他身邊,拽他衣袖。他心中一緊,以為自己又被認出。
江鷺蹲下來,小孩子笑嘻嘻地交給他一張紙條,奶聲奶氣:“給你。”
江鷺:“誰讓你給我的?”
小孩如泥鰍般溜走,江鷺心中已經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流民認了出來。只是奇怪,大多百姓是白丁,送花送菜倒是正常,怎麼會給紙條?
江鷺打開紙條。
夜火在天,風拂衣襬,蓑笠輕紗飛揚,一重遊火落在他眼中、紙上。紙條上幾分熟悉的字跡躍入江鷺金澄色的眼底——
“我亦傾慕你。”
他心頭重重一跳。
他盯著字條,往後看——“無論日月更迭,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江鷺耳邊響起清越的小曲哼唱聲。
江鷺捏著紙條抬頭,見是汴河中的棠木舫上,燭火在一瞬間點亮,船樓窗上暈黃明光中映著名妓纖影。一叢花影斜入窗,名妓在窗後抱著琵琶彈奏,邊彈邊唱這半文半白的詞:“……日月更迭,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橋邊許多看客趴在圍欄上,朝船上擲花,喝彩不住。
樂聲隨水波起伏,叮咚聲中,歌聲婉轉黏噠。與此同時,江鷺見到燈火鋪曳的街對面,背對著石橋和人群,站著一個俏生生的鵝黃衣裙的小娘子。
她逆著人潮,隔著嘈雜人聲,字字句句跟隨曲聲念字。
流水落花,曲聲婉約,眾人呼喊,燈明如晝。她在說些什麼,旁人也許聽不清楚,可江鷺耳力是這樣好。
拋卻人聲,拋卻喧譁,萬籟俱寂,似只有二人相對。
江鷺清晰無比地聽到姜循的吟誦:“我亦傾慕你。日月更迭,山河崩塌,我心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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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昔日阿寧和江鷺的誓言。
此時,江鷺拿著的紙條、名妓唱的小曲、對面鵝黃衣裙小娘子的吟誦,同時發生。
姜循不是白日時那類豔光四射的妝容——她不施妝容,簡衣素裙,發無釵飾。她乾淨皎潔,打扮得不像貴女,像個出門玩耍的平民小丫頭。
像昔日的阿寧。
江鷺一動不動,捏著紙條的手指用力,她那誓言一樣的話語在他耳邊不斷重複。
心頭驚風驟起,俯瞰重生的血液在骨頭裂縫間蜿蜒,填補那破了洞漏了風的空虛心房。
江鷺耳邊近乎耳鳴,眼睛幾乎失明。整個天地間,唯一鮮亮顏色,是姜循從熙攘人群中逆流而出。一重重流光如碎雨,美人嫋嫋,風搖影動,如夢似幻。
夜風徐徐,香霧氤氳,浮光明晦間,他在她走來的短短十來步間,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快從心臟脫出。
他要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