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61 章
烈風吹火,火勢更濃。滾煙後,火焰映著姜循的眼睛,姜循在火焰下,身子微微發抖,面容隱隱蒼白,眼中卻浮起病態的狂熱的笑意:
“再往前一步,我連你們一起燒。”
日烈風獵,衣著破舊的女子手持一火把,身後是一輛輛被她親手所燒的糧食。她被一群餓狼圍著,隻身長立,讓身邊人為她捏一把汗。
此間靜沉如死水,千人對峙。
他們都不理解,他們都欲攔。在這古怪的沉靜中,流民原本對姜循的感恩戴德轉為仇恨恐懼。可無論世人是感激還是厭惡,是仇恨還是畏懼,他們都不敢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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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用了半日時間,收繳那些糧食。她沒有給出理由,在流民畏懼又怨恨的眼神中,於黃昏時離去。
次日的救濟糧怎麼辦?
姜循讓人去聯絡城中商人,先從商人那裡買糧,頂上兩日。待她弄清楚期間原委,再談糧食問題。姜循如今狀態,確實也無法和人談。
外人見她凌厲見她乖張,哪知她心裡的迷惘茫然?
記憶在腦海中打架,她一時像置身在王府中無憂的少女阿寧,一時像走在森羅煉獄中遍心算計的死寂姜循。她分不清哪個真哪個假,哪個都像真的,哪個卻都虛假。
姜循心中也生惶然,也想在此艱難時刻找人相伴。她第一時間想見江鷺,玲瓏說
不可(),她不能在此時找世子。
玲瓏千勸萬勸?()?[(),終於把姜循先勸回姜家,去拿了這月的藥。玲瓏哄她,說明日就好了。
然而姜循進入姜家宅院,便想起姜夫人。她歡喜急迫地想去見夫人,記憶又攔著她,腦海中有模糊的夫人病逝於榻上的情形。
那是她親手送出的一碗藥,她站在夫人的病榻前耀武揚威……她怎會那樣對養母?
可記憶又說,養母並非她以為的那樣良善。
玲瓏憂心地跟隨姜循,觀察著姜循的神色。
花樹簌簌,姜循靜靜地走在狹窄甬道間,越走越臉色蒼白,越走越神色陰鬱。天色已暮,玲瓏不放心姜循,想跟著她一起。但姜循熟練地找到了她在姜家的院落與寢舍後,“砰”一聲將玲瓏關在了門外。
玲瓏怔然:這個院子,娘子已經兩年不曾住過了。
娘子今夜……竟不打算回府,而是要住在這裡?
姜循如今狀態有異,玲瓏不敢多刺激。思量片刻,玲瓏只囑咐衛士們在院中盯著,她自己則去找娘。既是找顏嬤嬤取藥,也是趁這時光,母女短暫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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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站在蒙著灰塵與白布的屋宅中。
自她搬離姜家,她的這家院子被封起,屋子也許久沒住人。姜循混亂的記憶和玲瓏的提醒,都告訴了她這個事實。可她仍然不太相信。
此時她站在這間黑漆屋子,才漸漸接受,一切都物是人非。她早已不是十五歲的阿寧,她早已回不去過去無憂的時光。
親人早已變成豺狼變成虎豹,豺狼不護子虎豹要殺生。她在夾縫中尋找生機,也覬覦著他們的血,等著最佳時機,給他們致命一擊。
姜循恍恍惚惚,站在自己少時的床榻前。
她沒有上榻,而是靠著床板,坐在地上雙手護膝,怔望著床前的一縷淺淡月光。
隨便記憶繼續在腦海中打架吧,她今日太累了,她分不清自己是阿寧還是姜循,分不清自己是要留在南康王府還是要處置什麼“神仙醉”的問題。她要先睡一覺,要養足精神。
靠著床板的睡姿並不能讓人熟睡,一夜之間,姜循斷斷續續做了很多噩夢,皆不太愉快。
快天亮時,她又被一重夢驚醒。她倦怠而困頓地睜開眼,忽然發現半暗半明的屋中,有一雙眼在漆黑中注視她。那人沒有收斂氣息,她順著那種直覺偏過頭。
姜循看到了軟紅帷帳後的高木花架邊的牆角,靠站著一個男子。
他穿方便夜行的黑緞窄袖武袍,戴著蓑笠。屋子窗半開,一縷清風送入,將他的斗笠一圈皂紗吹開一角,姜循得以看到他清如山水的眉眼。
只有眉眼,口鼻用布蒙著。
然而姜循一眼認出了他。
她先是驚喜:如清風一般的世子阿鷺——這是十五歲的阿寧的反應。
她再是沉下臉:又在偷雞摸狗的小賊江鷺——這是如今的姜循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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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靠著牆
()(),也分外意外。
他的人去跟著葉白做事?()_[((),他睡不著覺,來探一探姜府。姜府的侍衛差點發現他,他尋找一地躲藏。鬼使神差,他進入了這間姜循曾在少時居住的院落。
他探查姜府幾次,早已知道姜循不住這院子許久,這裡空置許久。
他躲入此間屋舍,一踏入時,便知道了屋中有人。妙齡娘子的芳香浮在這間佈滿灰塵的屋舍中,江鷺後背生生泛起一層麻意。他靠著牆,才屏息,便見那靠床坐睡的小娘子睜開了眼。
他目中生暖:小小一瓣梨花,浮光照水,可憐可愛。
姜循寡著臉便要開口。
江鷺一看她那個眼神,便暗中叫糟,疑她故意壞事。
清風徐徐,蘭香浮鼻。姜循才張口,一隻手就捂住了她口鼻。同時間,她眨一下眼,江鷺跪在身旁,雙臂半抬的姿勢,像是一個將她擁入懷抱的姿勢。
姜循拉下他掩她口鼻的手。
江鷺低頭看她:“你怎麼在這裡?”
姜循質問道:“我需要你時,你去哪裡了?”
江鷺詫異挑眉,垂眼端詳她。她兇悍質問後,下一刻,她又好像自忖自己說錯了話,面露後悔。姜循擰半個肩,抱住他腰身,整個人投入了他懷抱。
姜循抬手,便掀開他的斗笠和蒙面布。
他並沒有阻止,目中甚至有一分無奈的笑。當郎君面容露出的時候,剎那間,姜循眼前,只看到一隙光落,春日綠野,萬物復甦。
這間昏暗的屋子似乎都亮了幾分。
姜循心間浮起酸癢之意,撓著她。她靠著他懷抱,委屈而故作柔弱地抱怨:“你怎麼才來啊,夫君?”
她一咬舌,趕緊改口:“阿鷺。”
先前她發怒又擁抱,江鷺都不覺有異,習慣她捉摸不定的脾性;而今她胡言亂語又連忙改口,江鷺才吃驚,連忙低頭捧起她的臉:“你怎麼了?犯病了?”
姜循:“我叫你‘夫君’,你不臉紅,只覺得我犯病?”
江鷺一手攬住她,一手撫摸她額頭,濃長睫毛下的眼眸一直盯著她:“什麼病,你自己知道嗎?”
姜循:……他是完全不搭理她,自說自話自作主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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