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小鐵 作品

第54章 至406頁

 阿芳聽到這裡也忍不住的抽泣起來,方姨接著說:“直到天黑以後我才醒了過來,眼見自己的丈夫被活活打死了我還不敢點油燈,生怕他見了光亮還會再來這裡,就藉著月光一點一點的把土坑扒了,用盡氣力把丈夫的屍體拖了進去,再用那土把他埋了起來,之後我也就趴在上面睡著了。”阿芳氣憤不過的責問她:“你為什麼不去縣衙告發他?你這麼做……”方姨對她擺擺手說:“甭往那上面去想了,在我們那兒除了虎和狼就數那個癩頭了,根本沒有說理的地方,”她嚥了咽嗓子繼續說:“就在那年的春上,他調戲一位死都不從他的女人,竟然弄來了好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兵,硬說她有傷風化,當著鄉親的面把那個女人的衣裳扒的不帶一絲的綁在一根大木樁上,用大刀片將那女人的雙乳給割了下來,”阿芳在顫抖。 

 方姨也在顫抖:“鮮血頓時就順著她的身體往下流淌,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並沒有讓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們感到恐懼,反而呵退一位上前給她披上遮掩避羞布的人,站在那裡堂而皇之地宣讀大清律法對她作出的懲處理由,”她搖著頭,並沒有停下來:“就在那時,還有兩位頭戴花翎的老爺彎下身去手持小木棍撥去撥弄著那女人的下體。”她越說越氣憤:“難道他們就這麼痛恨一個從未謀面、守節抗爭的女人嗎?”阿芳在流汗。 

 “圍觀的人們最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和大家一樣都不忍直視的一起跪在了地上求他們饒了她、放下她。沒幾天那女人就死去了,而那個癩頭還和平常一樣逍遙自在,就跟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你說,我去告他,那不是等於把自己往虎口裡塞嘛。” 

 阿芳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她顫抖的追問道:“那後來呢?”方姨沮喪的說:“那時我一心只想保住他的血脈,在天快亮時背了一些紅薯就逃離了那裡,向著天空發亮的方向不停的走。” 

 阿芳想知道她的孩子現在在哪裡,就迫切的追問她:“那你的孩子呢?”因為她也是在懷有四個月的身孕時,張強離她而去的,這裡只是離開和離去不同。 

 “命運不濟,命運不濟呀,”方姨捶打著自己的腿說:“一路上我吃盡了無數苦頭,在快到烏蘇里江邊時,持續的高燒使我再也無法支撐下去,我覺得我已經飄了起來。醒來時才知道被一戶好心的漁民救下了我這條命,他們告訴我,當時一隻熊瞎子就在我的身邊轉悠,那時如果我醒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阿芳緊張的屏著呼吸,瞪著大眼睛還在等待著。“他們說,連甩了好幾個炸炮才把它嚇跑了,雖然我得救了,可我的孩子也沒了。”阿芳聽到這裡難過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她。 

 方姨停不下來又接著說:“他們一家人留我在那裡調養了一週後問我準備去哪裡,我只有說我男人在這邊做工,他們就把我送過了江岸,直到被你領出我才真正過上像人一樣的生活。” 

 阿芳早已無法控制的哽咽著擺擺手說:“快別這麼說了。”她一直認為自己的命就已經夠苦了,沒想到世上還有比自己更加悽慘的。她說:“都怪我太粗心,以前從沒問過你這些。” 

 方姨立刻就用發抖的雙手抓住她懇求地說:“不能這麼說,這樣我會難受死的。”黑暗中,阿芳再不想聽到這個字眼了,就說:“不管怎麼說,以後我會一直關照你的,不說了,睡吧。” 

 方姨順從的躺了下來,不一會兒她又小聲的說:“芳姐,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雖然現在已是深夜,其他房間裡的響聲此時也並沒有完全靜止,阿芳也正處在忐忑無緒的狀態,便側過身來十分貼切說:“以後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好了,就算說錯了,我也不會怪你的。”方姨便支支吾吾地難以開口道:“我…你們對我這麼好,唉,真是不好說。” 

 阿芳稍帶迥異地責備了她:“你原來不是這樣的。” 

 “不…不是我想離開你們,而是我一直在想,這裡…也許不是我呆的地方,你瞧瞧,這好端端的怎麼說變就變了呢,照這麼下去,以後還不指定會再生出什麼事來,再說孩子現在都大了,我整天也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你們現在又這麼困難……” 

 阿芳閉著眼睛聽她說到這裡不說了,轉而一想,她說的並沒有錯,就向方姨問了句:“你有什麼打算?”方姨用微小的聲音告訴她:“我想回去看看,想看看那裡民國以後的樣子。” 

 阿芳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用同情的眼光看了她許久,才開口建議道:“如果在家鄉沒有什麼親人的話,那就不如去傅家甸那裡了,傅二娃你也認識,人也挺好,我兒子又在那裡,你去了以後同樣也是在幫我,恆昌可是你一手帶大的,我想,如果有機會,我也會去那裡的。”“真噠!那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生我的氣呢。” 

 阿芳故作嗔怒道:“怎麼會呢,我也和你一樣同樣有過這樣的想法,等明天接了張強,就會考慮這事的。” 

 方姨將落下的薄單重新搭在阿芳的肚子上說:“都怨我,又讓你熬夜了。”“假惺惺,我還沒謝你呢。”這一夜,是阿芳有生以來最為難熬的一夜,幸好還有方姨的嘮叨,否則真不敢想像。 

 現在方姨睡了,下午那段令她現在想起來都會覺得羞恥與無奈的經歷又在她的眼前晃悠開了,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亂作一團的糟糕透頂就會一個接著一個的在她腦子裡盪來盪去。 

 好不容易在捋清頭緒的過程中進入了夢鄉,鬼魅般的夢魘又讓她在驚魂未定中醒來:她夢見了張強正走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劇烈搖擺的兩隻大船之間的那根窄小的跳板上,她的大兒子卻泡在海水裡大聲呼喊、站在船頭的斯洛莫娃身邊圍繞著一大群青面獠牙的獰鬼,她拍拍這個,摸摸那個,仍然笑容可掬的對她說:我們做妓女的從來都不做坑害他人的事,所以他們始終都在保護著我們;她在難產後看著血糊糊的孩子驚恐的抬起頭來望著站在眼前血淋淋的那個身體上有著兩個不平整洞口的女人正對著她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沒有羞辱我,他沒有羞辱我。”她的申辯讓她喘不過氣來,就這麼反反覆覆、複復反反地一直折騰到天快亮時,又被瓦里奇的那句彬彬有禮的“請允許我把你放在心上”的話帶入了似睡非睡的夢鄉:“張強有救了”,她和他手拉著手有說有笑的走在西湖的堤岸邊,她問張強:“是你的家鄉美,還是這兒美?”他說:“這兒美,因為這兒有你。”她笑了,她真的開心的笑了。 

 隨著轟轟隆隆的雷聲響起,窗簾被大風高高掀起,一陣稀里嘩啦的強勁大風過後又迎來了久違的電閃雷鳴,天空瞬間又回到了黑暗中,瓢潑大雨傾洩而下。 

 阿芳坐在床上,十分沮喪地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還不停的搖著頭嘟囔著:“亂七八糟,亂七八糟。” 

 幾分鐘過後,烏雲散去,不規則的屋滴水又和漸起的嘈雜聲結合在了一起。 

 “涼快了,”方姨看著眼泡有些紅腫的阿芳說:“後半夜瞧你睡的那麼香,我都沒敢弄出響聲。”她哪裡知道阿芳真正入睡可能還不到一個小時。阿芳懶散的伸了個懶腰後來到桌前習慣的在小圓鏡前端詳一下自己,在對它作出一絲苦笑後隨手就把鏡面反扣在了桌面上說:“瞧我這副模樣,今天還怎麼見人。”方姨從來沒有嘰笑過她,今天卻把話接的飛快:“吆,都老夫老妻了,還怕張大哥說你什麼呀。”“去你的,你看你看”說著就指著自己的眼睛。 

 方姨知道是自己昨晚把話說的太多才影響了她的休息,端著洗臉水走過來挺歉疚的說:“怎麼說都是我不好,先用冷水洗洗,早飯過後就會好些的。” 

 阿芳不願聽到不是因為她的過錯而責備自己的話,就順著她的話說:“你什麼都知道,那你說說,我們馬上先回家還是先去警察局?”方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問題要她來回答,只好硬著頭皮說:“那,還是應該先去警察局吧,現在是八點多一點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