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換盞 作品

第25章 恐懼

 陽光透過樓梯間唯一的小窗子灑進來,翩躚的姿態恍若不諳世事。祝留扶著牆笨拙地站起來,小腿肚打著顫,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她明白自己怎麼都無法逃避了。

 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即將發生的事情已經在路上了,山雨欲來風滿樓。

 祝留慢悠悠地走回寢室樓,一路上偶爾有人回過頭來看她。“傳得真快啊,跟瘟疫一樣,”祝留心想。她看起來還是那個清秀的姑娘,無非氣色差了點,步速慢了點,頭抬得低了點。

 到了寢室後,祝留本以為沒有人,可是秦嫣還有孫沅都在。孫沅抬起頭看了祝留一眼,帶著幾乎無法察覺的冷漠,轉過身去收拾書本,好像打算離開了。

 秦嫣好像有話要說,她很少有這樣擔憂的表情,眼睛裡裝了很多東西。

 祝留自顧自地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把黑色帆布包放在椅子上。看著桌上和中午離開時一樣的陳設,卻覺得怎麼都辨認不清楚了。

 孫沅收拾好東西后,離開了寢室,什麼話都沒說。平時四個人誰離寢都會知會一聲,哪怕是去買個飯也要告訴的。

 孫沅走了有一會兒了,祝留拿起彩鉛繼續畫這幾天沒畫完的畫。

 “還畫?”秦嫣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一室的沉靜。

 祝留淡淡地說:“不然呢?”

 “這麼大的事兒你還畫得進去?”

 祝留排著線,頭也沒轉過去,說:“我發現這世間只有我手裡的筆最可靠。”

 “你不能怪陸桑子。”

 祝留沒有回頭,眼睛裡什麼情緒都沒有,“我有什麼資格怪她呢。”

 秦嫣的聲線拔高,“你一定要這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嗎?你知不道你越是這樣,人們越是以為是你做的。”

 祝留把手裡的彩鉛摔在地上,站起身轉過來,“那我該怎麼辦?我欠她的,如果我不跟她要,就不會這樣,我能怎麼辦?”

 秦嫣說:“你沒有跟她要,你只是問問她。”

 祝留挑眉,話語裡帶著些自嘲的意味,“這話你信嗎?我怎麼問她沒問問你呢?”

 祝留之前把30萬打給陸鵑後就開始攢錢,想要把店面的費用還給陸桑子,她之前育才高中對面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可是如今還沒攢夠,就發生這樣的事。

 秦嫣眉頭皺得緊緊的,“你為什麼要這麼較真呢?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知道自己不會有好結果。”祝留垂下眼,失去焦距,盯著地面。祝留從一年前畫那副《手提歌利亞頭的大衛》時就把自己擺在了命運的祭臺上,或許自從十二歲那年的雨夜她就沒有期待過一個美好的結局。

 這些年來祝留在陳辰的小畫室裡畫畫,不是她賦予畫紙生命,而是畫筆延續著她的生命。

 極度的迷戀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對藝術的迷戀尤甚。

 “留留,你別這樣,真的。”

 秦嫣靠在椅背上,抱著肩繼續說:“我小學的時候,我媽就跟別人跑了。鄰居都說是我媽騷,他們說的時候從來沒有避過我。我感覺身上好像有什麼甩不掉的髒東西,整個少女時期我幾乎都沒有跟男生說過話,只怕別人有一丁點兒議論的可能。我無數次夜裡從噩夢中驚醒,夢見的只是簡單一句‘她跟她媽一樣騷’。”

 秦嫣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那是我心裡永遠的魔障,我拒絕過無數個男孩子,他們人多好都沒用,對我多好都沒用。我心裡過不去,怎麼都過不去。直到我高二那年冬天,有一天放學在樓梯口被一個女人叫住了。我看著她,十年過去了,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我恨她,我覺得我人生的不幸全因她而起。”

 祝留看向她,原來這個第一眼就驚豔到自己的女孩兒身後有這麼多的不為人道的坎坷。

 “她求著我把我帶進她的別克車裡,不是什麼名牌,但也要十幾萬,是那個時候每天坐超載漏風的校車上下學的我無法觸及的生活。她把車開到沒什麼人來往的街角,哭著跟我講起當年的事。”

 祝留看秦嫣說不下去了,安撫地開口:“或許她也有她的身不由己。”祝留知道這話沒什麼意義,但她想讓秦嫣好受點。

 秦嫣笑了,笑意未達眼底,“身不由己,呵,誰不是身不由己啊。不過自從那天之後,我好像可以放下了,不是原諒她,而是原諒自己。”

 秦嫣輕輕地嘆了口氣,抬眼盯著祝留說:“我是想告訴你人言可畏,別親手埋葬了自己最好的年紀。”

 “後來呢?”

 “後來的事就很簡單了,我跟著她到了這座城市,一年半以後考到了這裡。”

 祝留把手伸過去貼著秦嫣的手背,觸到的是跟自己一樣的溫度,一樣的冰涼。秦嫣反過手來攥住她,“現在沒有人會知道我經歷過什麼,我在人們眼裡不過冷淡一點罷了,還是光鮮體面的,遠沒有當初那副毫無人氣兒的樣子了。”

 “都過去了,別想了。”只能這樣,不去想,就可以繼續若無其事地活下去。

 秦嫣望著祝留,“還有心思安慰我?過了今天,延熹大半的人都會以為是你做了那件事。”

 祝留垂下眼,聲音很冷,“她不信我,我又能如何呢?”

 “你有沒有想過是誰要害你?”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祝留皺著眉,神情恍惚。

 “你該去問問那個什麼趙正言。”

 “我問他又有什麼用呢?”

 秦嫣恨鐵不成鋼般看著她說:“祝留,現在不是清高的時候。這件事渡過去了你會成長很多,渡不過去你就完了。咱們這種人,不能不拿名聲當回事啊。”她們的臉離得很近,一字一句像紮在了心底,祝留感覺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永遠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