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魚珂 作品

第104章 苦晝短

  天色終於暗了下來,遠處廊簷下一溜燈籠,眼睛稍稍一眯,光便散開了,在視線裡模糊成一灘海。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那麼不好。

  夜色越來越濃,宅子裡走動的人逐漸少去,再在外頭便有些顯眼了。南衣從矮牆頭爬下來,到謝卻山的房裡去等。

  春衫覆在身上,不消一會便出了一身薄汗。南衣等得心焦難耐,幾近暴躁,她腦中掠過了無數種可能,心懸在那兒始終無法落定。這一天像是看不到頭。

  他還活著嗎?明天他們還能相見嗎?

  南衣盯著房中那面空空的屏風,腦中胡思亂想著,又很快出了神,覺得這屏風實在是寡淡得讓人厭煩。子時的更聲剛響過,周遭越來越寂靜。

  她突然就很生氣,看什麼都不順眼。她研了墨,找出最大的一支毛筆,開始在那素白的屏風上亂塗亂畫。

  她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膽子,謝卻山其實是一個很講究的人,讀書動筆前都要淨手。

  可她肚子裡一股壓不住的怨氣,她非但不洗手,還要把破壞搞得徹底。

  誰知道這日子過完今天還有沒有明天,這整整齊齊,端的做派是給誰看?

  謝卻山要是回來了,這點小事算什麼事,大不了就被他臭罵一頓,她可是他的大恩人,謝卻山要是沒回來,那更無所謂了。

  她就是掀翻了屋頂,他也不會來找她算賬。

  想到這裡,眼淚竟然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委屈。真委屈。

  畫了個大王八。

  還不解氣。

  得寫上謝卻山的大名。

  用狗爬一樣的字。

  外頭轟隆隆的春雷悶響,終於暢快地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混著泥土的味道,似有若無地飄入鼻中。

  南衣無意間回頭看,呆住了——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抱著胸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胸口那團悶氣四散開來了,像是打開了一個閘口,眼淚反倒越掉越兇,索性嚎啕大哭起來,還不解氣,直接將手裡的毛筆砸了過去。

  墨水砸了他一身狼狽。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語氣還是兇得要命:“你是人是鬼啊!”

  “你說呢?”

  他走過來,微微眯起的眼睛盯著屏風上的傑作,透出一絲危險的光。

  某種大魔王的壓制還是深入骨髓的。

  尤其是在做壞事被抓包的時候。

  南衣一下子心虛了,所有的理直氣壯蕩然無存,眼淚都忘了抹,連忙抄起硯臺,將墨都潑到屏風上,把王八和大名都生硬地遮去。

  “我就是想給你房間裡添幅山水畫。”

  “從未見過如此醜的山水。”

  “……你,你平安回來就好,那我就先走了。”南衣腳底抹油想開溜。

  手腕一下子被扣住,人被拽到了一個滾燙的懷裡。

  衣衫還是溼的,他冒著雨夤夜趕回來。

  完顏駿心思重,事情全部查清楚已經是夜裡了,外頭早就宵禁,照理說謝卻山該明晨再回來,可他一刻都等不了,命人連開幾道坊門,徑直回了家。

  他不確定,她會不會在家裡……還是,章月回已經把她帶走了。

  此刻看到她平平安安在這裡,哪怕房裡亂糟糟,像是被洗劫過一樣,他覺得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他看著淋淋的墨沾上屏風,順著屏上輕紗的紋路往下蜿蜒,熒熒月光下,像是流淌的、融化的山。

  前頭山高路險,惡水急流,一低頭,唯有輕舟一片,難越關山。

  哪怕已經轉危為安,他心裡依然沉重,他並不知道明天在哪裡,並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更不知道此刻的溫存能彌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