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玉麒麟 作品

第三十章 性命相托

 “你……”唐鎮遠忽而愣住了,“你說什麼?” 

 廖沛德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忽然一抽手,往地上撲通一聲跪下:“太師!求太師允許沛兒在九泉下繼續服侍太師!” 

 廖清河嘆息了一聲,擺擺手:“犯不著,犯不著,我本是無牽無掛的人,為何還要平白擔上你的性命呢?你因為我死了,我便更加不高興——將軍看這樣如何?” 

 唐鎮遠哽了一會,大約知道廖清河不會再改主意了,嘆息著上下打量一番跪在地上啜泣的廖沛德:“聰明伶俐,有情有義,倒是個很好的奴才。這大禮我收下了……放心吧。” 

 廖清河點點頭:“所以你把藥放在哪裡了?” 

 “這裡。”唐鎮遠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打開之後倒出來一個白瓷的小藥瓶,“這菜色都是精挑細選的,我可不樂意改他的本味。再者說這最後一頓,總要吃好再上路。” 

 廖清河這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那便無需多言了,將軍請。” 

 “先生請。”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吃起菜。最初大約是難免想到即將的事情,還都有幾分沉默,後面放鬆下來,兩人就著酒還說起了話。八十多歲的年紀也難說什麼新鮮事情,都是撿著陳芝麻爛穀子的近年舊事掰扯,甚至年輕時候都不屑一顧的東西,眼下卻也不知道為什麼又拿出來說道。 

 “崇帝十二年的時候,你是不是參了我一本。”“我參你的本子多了,你說的哪一本?” 

 唐鎮遠看著對面滿臉寫著理所當然的廖清河,表情欲言又止了好一會:“你真是……就是當年你參我剋扣軍餉挪為私用,這件事給我使了多大的絆子啊。從那一次之後,我就發誓與你不共戴天。” 

 “那件事情你不問你的兒子反過來卻要問我?”廖清河撂下酒杯言之鑿鑿,“倘若你說其他事情倒也罷了,當年唐揆榮為什麼在唐家軍沒有一官半職,你可還記得?他將軍餉錢糧收入自己囊中,剋扣士兵待遇。用難以下嚥的粳米代替新稻,險些引發軍營譁變,這事情我身為朝廷命官怎能熟視無睹?” 

 “就因為你參了揆榮一本,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在軍部任職。”唐鎮遠喟然嘆息一聲,“而宣文小時候身體又孱弱……最終,我才會想到北川那個早已被忘記的孫子。” 

 “分明是你自己家教不嚴,身為將領居然能在糧草輜重這樣的大事上糊塗,唐揆榮但凡不是你的兒子,眼下早就人頭落地了。你還好意思和我討個說法!” 

 “哼,我也沒想到那小子能糊塗成那個模樣——慣壞了,到底是慣壞了。”唐鎮遠給廖清河斟滿一杯酒,“到底是我家裡那一位,她嬌慣這些孩子。” 

 “你將這責任都拋到婦人身上嗎?”廖清河冷哼一聲,臉上微微泛起酒醉的紅暈,倒是繼續皺著眉喝了一口,“你這話瞞旁人去吧,別把自己也騙得心安理得——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家本就是你的本分。你自己在外面逍遙自在,滿心滿眼你的功勳卓著,忽略了約束子孫,這是你的錯,而非你妻子的錯。” 

 “你這話說得,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就是有疏忽之過,但是這孩子確實是她溺愛的。這些年我說到底雖然有些風流,到底從來沒有辜負她,到了你嘴裡怎麼都成了我的不是?對我們這些武人來說,風花雪月都是瞎話,我當年便覺得我的妻子就該宜其家室持重端莊,家妻年輕時雖然不算明豔出眾,但是溫柔乖順家學淵博,我也是想到未來自己大約無法顧及家中,需要有人教養子孫,卻不想她如此溺愛揆榮,以至於釀成大禍。” 

 “……那是你的家事,我可不知道。”廖清河未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但是唐家你說一不二,唐家有失,無論到底是誰的錯處,都應當算你的問題。而且鎮遠,你也好我也罷,都是到了這把年紀才明白如何做一個父親。縱使我終生未曾娶妻,縱使你子孫滿堂,但是在這點上我們是一樣的——你是從唐雲忠那裡才明白如何做一個父親的,從前的唐家不過是依傍於你的附屬品罷了,你是從雲忠那裡才真正開始把唐家的孩子當做有感情的人來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