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玉麒麟 作品

第二十八章 古舊來信(上)

 偉大的智慧之主阿胡拉 

 您最虔誠的信徒,今日將因為他自己的傲慢與愚昧而將於此地消亡。僕並無意願去責怪任何人,當我回憶起我來到大越的種種時,當我終於從那混沌的金錢和美色的慾望泥淖中掙扎出來之後,當我將於此地枯竭之時,我終於願意平靜地思考這個問題——我的死亡並非一場意外或者謀殺,這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 

 我將把我在大越所發生的一切寫下來,並不為任何取證,而僅僅是為了倘若有人看見,可以以我為鑑,勿要接近那個瘋子,勿要討好那個瘋子,勿要允諾那個瘋子。 

 ——那個端坐於皇位之上的瘋子。 

 五年前秋天,我離開烏茲國,打算去往吐蕃做點小買賣。我們家世世代代都供奉著偉大的智慧之主阿胡拉·馬茲達,我們的家族之愛因為共同的神明而更加牢不可破。 

 然而,僅僅是依靠信仰與愛並不能支撐我們的生活,我必須一趟又一趟地往返於大越、吐蕃與西域四十八國之間,通過往來販賣商品補貼家用。儘管行商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賺錢買賣,事實上,我們卻經常入不敷出,賺到的一點點錢也僅僅夠餬口而已。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這三個地區做事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他們有些人就像強盜那樣完全不懂得應該給予正常的報酬,有些則並沒有金錢的概念,而只能以物易物,有些語言不通作風野蠻,更有甚者會通過關隘過路費的手段扣押我們的貨物。 

 ——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這樣漂泊的商人究竟誰才能保護我? 

 在這樣悽苦而無定的日子裡,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心態發生了一些不得了的扭曲——尤其在信仰方面。我開始指責和埋怨偉大的阿胡拉,我開始憤怒地認為我的神對我所遭受的欺侮袖手旁觀,在我心中,它的智慧與善良逐漸扭曲。 

 我依舊信仰偉大的阿胡拉,但是並不是那個善良溫和全知全能的神只,而是一團陰暗、粘稠、潮溼的不可名狀之物。 

 我開始固執地認為,阿胡拉並非善良的神,而是一個冷漠、易怒的神,他並不是以愛感化所有人,而是用憤怒和恐懼統治這個世界。而這其中最為扭曲的一點,則是我錯誤地以為神並不需要真心的信仰與真誠的跪拜,他需要權力財富和沾染著血淚的好東西。 

 這個發現讓我獲得了世間最為本質的認識,我感覺一下似乎便豁然開朗,我所經歷的一切委屈,我遭受的欺侮,我流離失所的悲慘遭遇,我被搶走貨物在沙漠中鬱郁獨行的絕望……我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最終都有了解釋。 

 我的妻子發現了我的異常,因為我不再參與靜坐,並且不再定期清洗乾淨自己,我就像是一個野蠻的盜賊,對骯髒和臭味毫無察覺。她感受到了困惑,並向我表達了她的不滿,勒令我去洗乾淨然後參與禮拜。 

 我打了她。 

 我清晰記得當我堅硬的拳頭砸在她柔軟的身體上時,那幾乎毫無反抗的溫順是多麼叫我狂喜。她的尖叫彷彿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音樂,我沉醉在其中,繼續著我那滅絕人性的暴行。直到我們的孩子衝過來,他們跪下戰戰兢兢地懇求我放過我的妻子,我才似乎從一場驚世駭俗的美夢中驚醒過來。 

 妻子蜷縮在地上,只能發出短促的呼吸,她的頭髮像一叢亂蓬蓬的草。孩子們圍繞在她周圍,彷彿我是一隻誤傷了他們母親的野獸,他們不理會我,也不與我說話,只是專注地望著他們的母親。我的妻子躺在地上,身體不住顫抖著。大約過了很久,她終於在孩子們的呼喚中用手肘撐著身體,緩緩坐直了起來。 

 那一刻,屬於人類的理智最後一次造訪了我的身體。我感到一種分外的恐懼將我與家人深深地相隔開。我沒有做好任何準備承接我所做出的暴行的後果,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忽然間的失控。我開始恐懼,下意識猜測妻子的反應,她會憤怒,還是會斥責,還是甚至勒令我離開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