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86 章 分開





羅紈之垂下頭,兩邊的肩頭隨著呼吸重重起伏了兩下,這才伸手摸向自己髮髻,拔.出那根桃花釵,轉過身,三步並兩步走回到他身前,塞回他的手中。




她沒有想過謝昀會不看她的信就追過來,早知如此,她不會帶走那自欺欺人的聖旨。




如今已經到了這一步,她更不想再留下源源不斷的糾葛。




謝昀的手先是一緊想要一同握住羅紈之的手,但她的手已經輕巧收了回去。




()“三郎的東西萬分珍貴,阿紈既已做出選擇,便不能再自欺欺人。()”




謝昀視線落下,手裡那根桃花釵是他做廢了十幾支後才精心雕刻而成,又隨他千里迢迢而來,只為博她一笑。




然於她而言,這並不是什麼珍貴的禮物,反而是沉重的負擔,代表著和他的牽纏無休止。




好。?()”謝昀唇角微揚,露出苦澀,沒有多言,只是中指無名指抵住釵身,拇指強壓釵頭,“咔嚓”一聲,釵子在他手裡斷成了兩截。




這支耗費他頗多心血的木釵既不得她喜歡,便毫無用處。




羅紈之驚了下,不由抬頭迎上謝昀的雙眼。




他的瞳仁漆黑,讓人難以窺探裡裡掩藏的情緒,更何況還有那微溼密長的眼睫覆蓋了大半。




他嗓音溫和道:“我都隨你。”




曾經“隨你”是他們之間繾.綣的調.情,是三郎寵慣的逗嘴。




現在“隨你”就有了種一方不得向一方屈服的不甘與悵悵。




羅紈之抿了下唇,正式對他拜道:“三郎,就此別過。”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2




謝昀望著她,沒有回應她,唇角猶如擰得過緊的弦,只能繃直。




/




羅紈之帶著廖叔映柳離開別莊,犢車搖著銅鈴,腳步不緊不慢。




謝昀站在莊子院門裡,靜靜佇立。




跑吧,跑快些吧。




青牛渾然不知他心裡的念頭,輕輕晃動著小耳朵,慢悠悠地甩著短尾巴。




謝昀有些發狠地想。




為何世人總愛驅使牛這樣慢騰騰的牲口,讓他有諸多可乘之機。




這麼近的距離,這麼慢的速度,不過是墨龍駒幾個騰躍的功夫。




他可以攔下車,把車裡的女郎重新抓下來,任她如何巧舌如簧,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概不理會。




她會氣會惱,還會狠狠咬他,那又如何。




可他會得到這女郎,輕而易舉。




任他心中各種光怪陸離的想法紛紛登場,他的雙腿卻又如灌了鉛一樣沉重,不能挪開分毫。




他手上權力滔天,手下能人無數,卻在這個時候,毫無用武之地。




權衡利弊,放她走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激化她的反感對他而言沒有半分好處。




他真的萬分不願!




只是比起不願,他更不敢。




他不想走到無法挽回的那一步。




/




等羅紈之一行人離開,謝昀回到屋中叫來宋大夫。




周圍人剛放下去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搞得宋大夫也緊張兮兮,生怕是謝三郎出了什麼大事,他這個隨行大夫要跟著吃大苦頭。




他把著謝昀的脈搏一陣,擰眉關切問:“郎君是哪裡不舒服啊?”




謝昀啟唇無聲。




哪裡不舒服?




他看不見羅紈之的身影眼睛不舒服、聞不到羅紈之的氣味鼻子不舒服、聽不見羅紈




()之的聲音耳朵不舒服,就連心裡,他也被剝奪了喜歡二字,不配將她容納進來。




他哪裡都不舒服。




可他能說得清,道得明嗎?




即便是神醫,也摸不到他的六神無主,摸不到他的彷徨無措。




宋大夫看病人閉口不言,切了一陣脈象就起身拱手道:“郎君的脈象無礙,想來是憂思過慮導致心浮氣躁,好好休息一陣就好了,不妨閉目養神睡上一覺……”




“好。”謝昀平靜應下。




蒼懷與霍顯站在屏風後,謝昀在內室更換外衣,他們有條不紊地一一交代起建康和北胡的近況。




一個道:“常康王果然按耐不住,招集人馬逼宮,陸家與張家這一次死傷慘重,成海王趁機揭穿皇帝駕崩之事,現在建康人心惶惶,不過尚在掌控之中,就看常康王如何行下一步……”




另一個道:“北胡王與赤鹿部落聯姻,得到了支持,兵不血刃地佔領東南平原,對建康威脅最大。”




“今年雨水豐沛,但北地的牧業卻並不理想,收成不好,預計存糧不會多,勢必要趁秋收之際侵擾邊城。”




謝昀把他們的話都聽入了耳,再一一給出指示。




似乎與往常無異,但他明顯停頓思索的時間變長了,好像這些簡單的事情突然就變得繁瑣複雜起來。




蒼懷與霍顯本來相看兩厭,這次都情不自禁對望了好幾次,總想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見地,好在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茫然費解。




謝昀把話說完,就淡聲道:“出去吧。”




兩人不敢多問,拱手退出屋子。




屋子空了,靜了,什麼也沒有了。




就好像本該如此,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他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就該是這樣。




謝昀曲起腿,一手撐在身側,一手隨意搭在膝頭,素衣潔白,墨髮垂背,他扭過頭望向氤氳著霧氣的窗外。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雨越下越急,天上好像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血流如瀑。




臉頰上一陣冰涼,他慢慢伸出手,指尖沾了一滴晶瑩水珠。




雨,都飄到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