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83 章 阿翁
居然是想來討錢!
羅紈之雖然手上還有些錢,但這些人可不像是好打發的,一旦開了這個口,只怕麻煩源源不斷!
羅紈之想往越宅裡跑,但是一想到裡面只有映柳和嬤嬤兩人,一老一少,同樣柔弱。非但幫不了她,還會受到傷害。
她心狂跳不止,偷偷瞅著巷口。
若是跑出去,她還能求助於人,再不濟運氣好點,遇上廖叔她就壓根不怕這幾個瘦猴子一樣的地痞無賴。
四個或瘦或矮的男子圍上來,羅紈之冷汗都流了下來。
突然“噠”得一聲,其中一人捂著後腦勺回頭就勃然大怒吼道:“哪個敢打老子!”
回應他的是另一塊小石子,打在他旁邊人的屁股上。
那三角眼的無賴捂住屁股,粗聲怒喊:“好你個井生,又皮癢了!這次看我不把你吊起來抽個半死!”
“略略略——”那叫井生的小乞丐吐著舌頭挑釁,見兩人怒氣衝衝而來,才忙不迭把彈弓往褲腰帶裡一插,手腳並用爬下樹,撒腿就跑,兩個無賴大喊“你休跑!”追了上去。
羅紈之也趁機往巷子口跑。
身後一隻大手伸來,猛地拽住她裹在布巾裡的頭髮,嘲笑道:“跑什麼跑!”
羅紈之痛呼了聲,兩手捂著頭,頭髮被扯住的地方頭皮一陣陣刺痛。
“放開她!”一個老邁的聲音伴隨著柺杖咚咚咚響徹巷道。
“阿翁……”羅紈之見越老過來不由擔心。
越公看著雖然老態,但是揮起柺杖就下猛力,把兩個地痞居然揍得嗷嗷直叫,左擋右擋毫無招架之力。
“讓你欺負我孫女!讓你還敢欺負我孫女!當我這個做祖父的是死了不成!”越公把拐
杖揮得虎虎生風。
兩個瘦猴痛得不行,抱頭求饒:“越公別打了別打了!”
一個打累了,兩個哭累了,最後兩方才罷手。
羅紈之連忙去扶越公,哽咽道:“阿翁你無事吧?”
越公拍了拍她的手背,“這些人都是欺軟怕硬,你不要怕,直管用磚拍爛他們的腦袋,出了事有阿翁幫你頂著!”
羅紈之雖然有父兄,可是父兄之中也無人會如此為她撐腰。
她低低“嗯”了聲,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忍不住道:“阿翁,你不必對我們如此好……”
越公漸漸佝僂著身子,忽然道:“我知道你們不是我孫女,我的麗娘和孩子們都死啦。”
“阿翁,你都知道了?”羅紈之心中震驚。
“這亂世中要不是你們走投無路也不會來到這裡。”越公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雖然你不是我的孫女,但也是別人的孫女、孩子,老叟既能護你們一時,也會護你們一時。”
羅紈之哽咽道:“阿翁,我有父親,但是我父親卻不如您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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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院門咚咚咚被人敲響。
羅紈之和映柳去應門,門外是是井生的聲音。
井生中午一跑,晚上就鼻青臉腫地出現,把兩人嚇了一跳,想要他進來上藥。
井生不以為然道:“嗐,小爺我從小到大被打慣了,皮糙肉厚著呢!不妨事!”
羅紈之道:“但是你也是為了幫我……”
“我就是路見不平仗義相救……”井生擺了擺手,又抓了抓腦袋,低頭道:阿姊,我餓了,有口飯吃嗎?”
他今日被打了一頓不說,更是連口吃食都沒有,身上也沒錢,路邊的野果早給別的乞丐薅光了,實在餓極了才翻牆到歸仁坊。
“有的。”
每次越家都會多煮一些幹麥飯,還能餵雞。
映柳跑了一次廚房,端來一大碗麥飯。
裡面還有煮爛的豌豆、葵菜,佐以魚鮓。
這樣的美食井生很少有機會品嚐,埋頭大吃,都顧不得跟兩人說話。
羅紈之與映柳就站在門邊上,看他不顧形象坐在地上狼吞虎嚥,直到最後一粒麥都舔進嘴裡才滿足地捧著空碗,感動道:“阿父阿孃死後,我再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了。”
“你阿父阿孃怎麼去了?”映柳蹲下身好奇問。
井生擦了擦眼睛,道:“我阿父是服徭役時被那些狗東西打死的。他們趕著工期,不給人休息,我娘說我阿父就是替人仗義了幾句,就給打死了,做好人很容易死吧?”
羅紈之想了想道:
“世上有很多壞人,也會有很多好人,無論好壞,最後都要死,可壞人遺臭萬年,好人卻能留名千古。”
井生鼓了鼓嘴,把碗塞回給映柳,油滑地道了句:“嘿嘿,那我還是被罵一萬年烏龜王八羔子好了!”
映柳氣道:“豎子!再不給你吃麥飯了!”
井生吃飽了肚子,一溜煙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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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公不願意羅紈之動用自己的錢為他免去徭役,他說反正沒幾日了,不必便宜了那些孫子。
每日早早就出門,搭著同縣的犢車趕去三里地。
最近工程在收尾,工期又被縮短了,好些年輕的郎君連家都不得回,天不亮就要幹活,晚上就墊著草蓆在牆角對付一晚上。
將將到三月,天氣並未暖和,如此糟糕的處境,很多人就病了,這一病,原本就緊張的工期變成了艱鉅的任務。
但是督官卻不管這些,揮著鞭子像是驅趕著驢子一樣,讓他們起來幹活。
這一日,越公到了時間卻沒有回來。
羅紈之和映柳都坐立難安。
嬤嬤讓自己的老頭去外面查探消息,只得出同去的那幾個同鎮的人也都沒有回來,可見他們都還留在了三里地。
“我去找找吧!”老頭繫好斗笠,最近天氣不穩,時不時還會下場雨,這樣的天氣別說他不舒服,越公的那條腿也受不了。
誰料老頭也一去不復返。
這下羅紈之徹底急了,只能去外面找廖叔,途中遇到井生,井生聽她說起擔憂,連忙把破碗往懷裡一藏,自告奮勇道:“那地方我熟,我去看看,很快就回來!你等我消息——”
等到太陽快下山,誰都沒有回來,羅紈之知道必然是發生了大事,她再等不下去,帶著廖叔趕著犢車去往三里地。
三里地的地勢與扶桑城很像,這裡的塢堡也是背山環水,高牆厚實,箭塔聳立。
塢堡前拿著長矛刀劍的士卒圍著泥頭土腿的百姓,正在僵持中。
羅紈之一眼看見最前面拄著柺杖的越老,對面都是持著寒光閃閃的尖刃的士卒。
“東家,你看那邊的小郎?”廖叔指了一旁。
羅紈之順勢看去,老頭跪在地上,膝上枕著的是井生。
井生捂著肚子,肚子上疊了好幾層粗布,但都已經被血滲透,化作棕紅色,那些失去的血讓他的臉變得灰白一片。
羅紈之連幕籬都顧不上戴了,連忙跑過去,跪在地上握起他的手,無措又慌張道:“井生,井生你怎麼了?”
井生轉動了眼珠,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
老頭抹著眼淚道:“那些士卒蠻不講理,非要他們這兩日把剩餘的碎磚土石清理走,但就是不吃不喝這些人滿打滿算也要用上十日,這分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家主和他們理論,他們就動手殺人……”
羅紈之望去一旁,那邊地上還躺著三具屍體,旁邊不知道是親人還是同伴正在垂淚。
“井生這小皮猴,看見家主被人刀劍相加,就上前去搶人家的刀,家主是沒事,他自己就……”
“井生你是好樣的!”
“要不是井生,越公就已經死了,井生你可要堅持住,以後就是越家的大恩人了!”
井生、井生、井生……
周圍的
勞役七嘴八舌。
小小的井生做了他們不敢的事,讓他們敬佩。
羅紈之呆呆看著井生半晌,忽然想起自己還有藥,連忙要去掏荷包裡的藥。
但井生兩眼放亮,喊住她,“阿姊,我聽見他們在誇我……”
五歲就成為了滿街喊打的小乞丐,他還沒有被人正眼相待過,更沒有得過一句誇讚和肯定。
他眼睛裡流下了眼淚,最後望著羅紈之道:“阿姊,做好人真的會死……”
他語無倫次道:“我好想再吃一次麥飯,我阿父離家之前,做給我吃的麥飯,放了好多好多豆子和魚鮓……”
“你好起來,阿姊給你吃好多麥飯。”羅紈之眼淚模糊了視線,手不停的發抖,藥瓶子上的塞子半天都拔不出來,她扣了半天,指甲都劈開了。
廖叔蹲下,拿走她的瓶子,道:“東家,他已經閤眼了……”
羅紈之怔怔望著井生。
他活靈活現做著鬼臉的樣子還在歷歷在目,他大笑著說要被罵一萬年烏龜王八羔子的聲音還在耳畔。
不是做好人容易死,而是做個普通人容易死。
麻繩總是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在這樣的世道究竟哪裡是安樂鄉?究竟有沒有安樂鄉?
羅紈之擦了擦眼淚,瞥見旁邊立在木材旁邊的斧頭,衝過去拿起來,又折返身直奔越公而去。
“別動我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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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車快馬,謝昀的隊伍每日能行約莫兩百里,所以六天後就到達了豫章郡,繼續往西行,再行幾日就能到達荊州地界。
在荊州他亦可以慢慢等著消息。
然還沒等他離開江州,這日卻收到了吉昌的求救信,說是平民滋事造反,他們快壓不住了!
謝昀想了想,命令:“去吉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