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62 章 無心





此人野心勃勃,絕對是一頭蟄伏的野獸,當他完全掌控北境的時候,大晉就危矣!




羅紈之暗皺眉,她還從未了解過的地方已經發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劇變。




大晉的故都長安落入敵手,也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十多載。




一陣秋風吹過,地上的枯黃落葉打了個旋,飛上了碧藍的天空。




大晉的舊都長安。




一位頭戴皮革金玉抹額的青年在城牆上迎風而立,強風將不知多遠的黃葉吹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攥著那片飛葉,極目眺望,似是想要憑藉肉眼之力,望見南地那繁華的建康。




“就不知……”他忽然有感而發,卻話說到一半。




“陛下?”身後的侍從好奇問。




那人抬起一腿,踩在垛牆上,手搭著膝蓋,大笑道:“啊,不知我的舊友,謝家的三郎有沒有感受到來著北邊的風——”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陣強勁的狂風從他身後呼嘯而過,將他的髮絲、髮帶吹向了前方,遙指著千里之外的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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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廖叔分別後,羅紈之又返回羅家看望月娘。




月娘提起了婚姻之事,想替她同大娘子說個情,幫她也物色人選。




羅紈之有些不耐煩,但顧及月娘的身體,只能好言好語同她說,自己不想這麼快嫁人。




更何況她現在的身份尷尬。




月娘卻道:“你不嫁人,難道要跟在謝三郎身邊不明不白一輩子嗎?我都聽說了,謝家準備為三郎娶妻。羅唯珊也就比你大一點,都已經相看好人家了,就等著開春……”




若是謝三郎能收她為妾,她還心安一些,可這大半年過去了,她還是個婢,月娘就不得不讓她另找靠山。




羅紈之站起來打斷她道:“難道羅唯珊要嫁人,我就非得也跟著嫁人,凡事和她比,可我本就比不得她是嫡女的身份。是,她可以選得好郎婿,難道是我就不想風風光光嫁人嗎?”




月娘愣住了,臉色瞬間蒼白。




羅紈之緩了口氣,突然也後悔自己的話,緊張地握住她的手,“娘……我沒有別的意思。”




月娘輕輕抽.回自己的手。




“娘只是想你日後有個依靠,罷了,再不會催你了……”




她輕咳了幾下,又捂住唇,揮手讓她走。




羅紈之心中也有不快,匆匆離去。




羅唯珊從前常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唯有上街花錢才能快活。




從前羅紈之就是心情不好,也沒有錢買快活,現在她有了點錢,當然




可以到秦淮列肆快活一下。




東市一帶比西市規整,賣的東西也更上檔次,是供應附近的貴裡,以及各大世家的鋪子。




但是這裡並不西市太平。




時常有紈絝帶著惡僕上街,打砸欺.辱,這樣的事情層出不窮,也見怪不怪。




羅紈之不願意牽扯進這些事裡頭,但是這次卻不巧又遇上了熟人。




阿八和幾個孩子鼻青臉腫地縮在角落裡抽泣。




羅紈之和南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趕緊過去問。




阿八抹了抹眼淚,猶見了救星,拉著羅紈之的手就往一個巷子走。




“女郎,先生!先生!他快要給打死了,你救救他吧!”




“你救救他吧!”幾個孩子哭哭啼啼。




羅紈之傾聽了會,聽見傳出來一些悶墩的擊打聲,還有些罈子罐子被敲碎的聲音。




“是上次、是上次那個範郎君,他這次帶了幫手……想活生生打死我們先生!”




原來又是那狗東西。




羅紈之雖然身邊只有南星,但是想到範郎君懼怕謝三郎的模樣,她就無所畏懼。




哪怕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但眼下救人要緊,她顧不得那麼多。




羅紈之帶著南星衝進巷子,這裡其實並不窄,兩邊都是商鋪,中間是一條能通往河邊碼頭的通道。




因為寬敞,所以視線毫無遮擋。




她看見一個布衣破爛的郎君抱著手臂蜷在地上,一名壯實的漢子正用腳猛踹他的腹部,他的身體就跟個砂袋推出幾尺,軟軟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住手!”羅紈之撩開幕籬的一角,朝站住旁邊叉腰看戲的範郎君一喊。




範郎君轉頭看見她的臉,猶如見了鬼,立刻把目光往她身後找了起來。




雖然沒有看見謝三郎,但是剛剛還飛揚跋扈的郎君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面畏懼的範郎君。




“你、你怎麼在這裡?”




羅紈之大步走上前,指著地上的嚴嶠道:“範郎君可知道這位喬君是在為我做事的,你這是要打我的人麼?”




範郎君立刻搖頭,如一撥浪鼓。




“誤會!誤會!”




“那還不快點放了他!”羅紈之示意南星快去扶人,南星“哦”了聲,才走上去幾步,另外就有一道嗤笑聲在後面道:“這麼嬌滴滴的女郎怎的這麼兇,看把我們的範郎嚇得都快尿褲子了!”




範郎君抖了抖腿,求道:“好兄弟,快別說了……”




那位郎君攬住範郎君的肩膀,吊兒郎當朝羅紈之一抬下巴,道:“你這個女郎誰家的?又是仗了誰的勢?說來聽聽?啊——我先告訴你,我姐姐可是常康王側妃。”




將來常康王登上王位,他就是國舅爺!




常康王?




羅紈之驚了下神,不想那準備效仿陸國舅的郎君幾個健步就走到她的面前,右手掀開她的幕籬垂紗,往裡面探頭,痴迷地微眯著眼,“美人你誰家的?仗了誰




的勢啊?”




羅紈之飛快解開繫帶,把幕籬扔給了他,自己連退了幾步,那紈絝把她的幕籬朝後一丟,步伐緊隨上前,口裡還跟車軲轆一樣倒騰那兩句話。




“美人你誰家的?仗了誰的勢?”




噠噠噠的馬蹄聲忽然自巷尾響起,還未待人看清,一匹高大的黑馬揚起前蹄,狠狠踏在紈絝面前。




他當即一個腳軟,險些跪了下去,可寒芒一揮,一柄劍出現在他的脖頸下。




他的腿半彎不彎,哆哆嗦嗦。




“我的,仗著我的勢,夠了嗎?”




紈絝抬起驚恐的雙眼,對上謝三郎幽寒的眸眼,他舉起兩隻手,涕泗橫流。




“夠夠夠!三郎饒命啊!”




謝昀把劍一收,那紈絝軟倒在地,還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但不想謝昀單手控著韁,黑馬側身踱步,鐵蹄一揚一踏,正好踩在他的右手上。




很清晰地一聲“咔嚓”讓人毛骨悚然,頓了一息才響起紈絝殺豬般的慘叫。




羅紈之還沒從這些變故之中回過神,謝昀已經下了馬,撿起了她掉落的幕籬,拍了拍灰塵,重新戴在了她的頭上。




輕紗落下,隔絕的四周好奇的窺探,也讓羅紈之看不清謝三郎此刻低頭看她的眼神。




她的腦海裡還充斥著他剛剛的那句話。




——“我的,仗著我的勢。”




既專橫又霸道,但一字一句皆在護她。




他難道並沒有因為她的不配合,惱怒、生氣,不打算再理會她了嗎?




羅紈之不禁後退半步,心裡百味雜陳,雖然感動萬分,但話到口邊就變得十分生硬:“三郎……多謝你。”




謝昀看著被她拉開的這半步距離沉默須臾,低聲對她道:“卿卿,你難道沒有心的嗎?”




羅紈之莫名得了這麼一句,謝三郎已經翻身上馬,與外面的部曲匯合,縱馬出去,只留下了兩人收拾這殘局。




嚴嶠的傷勢很重,羅紈之和南星把他送到醫館,墊付了藥錢,讓坐堂醫好好為他療傷。




那幾個受傷的孩子也在外面痛得哇哇哭,但好在他們只是皮外傷,沒有像嚴嶠這樣內傷外傷加在一起。




羅紈之擔心他的安危,請求謝三郎留下來的侍衛幫忙看守他一夜,侍衛自是答應。




嚴嶠還在昏迷,不知道羅紈之為他安排的這一切,但是羅紈之也沒有想過挾恩圖報,所以帶上南星迴扶光院。




謝三郎今日要出城,是以不會回來。




羅紈之獨自在屋中思來想去,謝三郎那句突兀的譴責令她心裡惴惴不安,就好像她錯漏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




她伏在窗臺上悶悶不樂。




夕陽晚照,光被遠處的琉璃瓦折射了一縷亮光,刺亮了羅紈之的眼睛,她偏頭躲開,見到那光正好打在她衣櫃的銅鎖上。




她看了片刻,忽然從美人榻上赤足踩下,跑至衣櫥邊,從角落裡找出她早晨剛扔進去的聖旨。




黃娟被她攥得發皺,又被她手心冒出的冷汗浸溼。




她蹲在地上,深呼吸了幾次,才慢慢展開了卷軸。




在細白娟之上,皇帝的字跡之中,原本空出的位置被人用端正的墨字填上兩個字——謝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