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 29 章 夜會
羅紈之回過神,立刻搖頭。
她又怎會笑他,她只會感慨這世上和她一樣努力向生的“藤蔓”畢竟還是多數啊。
“程郎君言重了,讀書為自己,何必分清濁,謝公有賢名大才,你既是為他做事,怎麼能說是追名逐利?”
這句話說進了程伯泉心坎裡,他唇瓣蠕動了幾下,眼圈居然紅了,哽咽道:“……何以分清濁,女郎說的極是,是我自己鑽了牛角尖。”
說罷,他還鄭重地合袖行了一個大禮,把羅紈之逗得一樂。
笑過後,她又認真細瞧這位程郎君。
在她心裡能比上謝家兄弟的男子不多,這位程郎君更是相形見絀,不過他為人誠懇又有上進心,容貌倒是其次不重要,就不知道家裡是個什麼情況?
羅紈之不喜歡人丁興旺的大家族,人多
()意味著人情往來、算計爭鬥多。
謝三郎的婢女淺霜日前已經許配給了她看中的寒門郎,那位孤露郎君有才幹,被謝公舉薦到江州豫寧去做官。
這事可讓謝府的婢女們好生羨慕。
程伯泉聽見女郎的笑聲,抬頭瞧了眼,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看,心跳莫名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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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忙碌幾日,謝昀終於可以歇息會,南星忙不迭把府裡幾件要緊的事情稟給他聽,說到最後,他才說起:“羅娘子前些時去了羅家,羅家大郎讓她向郎君求助。”
“是為了羅家主的公事?”
南星猛點頭。
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她人呢?”
剛剛素心和淺歌還晃到他眼前,迫不及待告訴他淺霜的好事,唯獨不見羅紈之露面。
南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漆漆一片。
“興許……還在文淵閣吧?”
謝昀擦手的動作一頓,“這麼晚在文淵閣做什麼?素心給她安排的事?”
“不是的,是羅娘子每日要在文淵閣看書。”南星撓了撓腦袋,“我聽素心姐姐說,她好像是從羅家那裡得了個鋪子,為之苦惱。”
“每天都看到這個時候?”
謝昀把手裡的帕子疊了幾下,放回托盤上。
南星點頭。
“我記得伯父門生裡面有一兩個就曾經請求到文淵閣讀夜書,是否?”
謝昀管著文淵閣,這些事情最後肯定是請示到他面前,他聽過一耳朵,故而還有印象。
“有的,我還記得是姓程,剛及冠,他家只有個老母親和妹妹,父親是賭徒,欠了一屁股債還跑了……”南星義憤填膺地說著,面前的郎君忽然就起了身,往外走。
南星愣了會才追了出去,“誒,郎君你要去哪?不上藥了嗎?”
“落了件東西,去一趟文淵閣。”謝昀交待。
門口的蒼懷聞聲而落,慢了幾步,問後邊的兩人:“什麼東西?郎君不是有幾日沒去文淵閣了嗎?”
南星一臉茫然:“別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天冬若有所思:“或許這東西不是指物,而是指人?”
南星:“啊?”
四人走到文淵閣前,燭光從絹蒙得花格窗照出,路邊的花草灌木都被罩上一層橘亮的光輝。
門口的僕役正坐在石階上發呆納涼,看見謝三郎出現大吃一驚,麻著腿腳搖搖晃晃站起來,躬身行禮:“三郎有何吩咐?”
南星看了眼悶聲不坑的天冬,問僕役:“羅娘子可還在裡頭?”
“在的。”僕從點頭:“這幾天羅娘子都在,要待到很晚哩!”
“裡面還有別人麼?”
“有哩,還有位程郎君,他很早就在文淵閣看書了。”僕從偷偷瞧了眼旁邊的謝三郎的神情,說不上好。
“……是謝公特允的。”
“知道了。”謝昀從他身邊經
過,直接進了去。()
其餘三人遠遠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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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羅娘子是什麼意思啊?”南星偷偷問蒼懷。
蒼懷冷冷一笑,“這女郎在戈陽就是如此!一點也沒把我們郎君放在眼裡。”
上過當,受過騙。
蒼懷還在惱自己幾次為她說好話反而被打了臉的事。
夜半幽會?
所以,郎君是來抓姦的?
腦子裡咔咔冒出兩個念頭,南星暗暗握緊拳頭,莫名激動起來。
他們扶光院何時有過這樣的熱鬧?
文淵閣的首層佈置較疏,沿著書架錯開窗洞位置,間隔中置放有黃銅色樹狀燭臺,上頭的蠟燭或明或暗,有剩下半根,有的已經燒成了一小坨蠟堆,顯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更換。
謝公忙於內外事務,常常到漏夜還會派人到文淵閣來查閱資料,故而下層的蠟燭從未斷過。
防油避火的軟藤鋪毯很好地藏住了腳步聲,四人走進來,裡頭看書的布衣郎君連頭都沒有抬。
也許也是過於認真研讀了。
在他的身邊,馬蹄足漆几上還俯趴著一人,蓬軟烏黑的發頂朝外,小臉盡埋在兩臂之間,正酣睡在這堆滿書卷、蠟燭的混亂之地。
即便看不分明,但那是一位女郎的無疑。
蒼懷身法輕,悄無聲息摸到程伯泉身邊,敲了敲他的肩膀。
程伯泉嚇得左手撈右手,竹簡差點落地,幸虧蒼懷眼疾手快撈了起來,對他朝外指了指。
程伯泉從未料到會在這個時分看見謝家三郎,下意識想要把旁邊的羅娘子叫醒,但是蒼懷握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程伯泉呆呆張開嘴,神情迷茫地站起來,隨著蒼懷走到謝三郎身邊,行禮。
謝昀抬手微笑,“打擾程郎君讀書了,欲借地一用。”
“程郎君請回吧。”南星殷切地把他往外引,他焉能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雖然外面的風聲很大,可在謝家從未聽到一言半語,他還以為謝三郎把羅娘子放在身邊也不過是隨手之舉,從未在意,可是如今看來卻是別有深意……
想到這點,心裡已經冷了一半,程伯泉低下頭,結結巴巴:“郎、郎君言重了,我也該回去了……”
天冬南星伴著程伯泉往外走。
兩人皆心不在焉,時不時回個頭,程伯泉也忍不住跟著偏頭往後看,三個腦袋六隻眼,好奇張望。
女郎還未醒來,謝三郎坐在新鋪設的蒲墊上,隨手拿起漆案上的竹簡,那幅再自然不過的舉動讓人心驚。
蒼懷催促他們出去,幾人也不敢再多看。
謝昀慢慢展開竹簡,順勢看了眼毫無動靜的羅紈之,細微的聲音不足以讓女郎醒來,他便把目光重放在了竹簡上。
這卷的內容是教人如何製作奇巧模具,可用於泥塑。
再拿起一卷,說的又是蜂蠟與白蠟的優劣比較。
全都是些實用無虛話的書,就
()和這女郎一樣務實。
不管外面是否玄學盛行、清談主流,她雷打不動堅定自己,毫不動搖。
謝昀把手裡的竹簡重新放好,羅紈之終於動了下,她把埋下去的臉側起,正好露出了大半邊。
謝昀望去,女郎白淨的小臉上有衣袖褶子壓出來的紅痕,也有悶出來的紅暈,想來是睡得不太舒服,因而秀眉微顰。
默默看了會,謝昀若無其事地挪開眼,平靜地重拿起一卷書。
羅紈之雖然是貌美的女郎,可他生平見過的美姬不少,也從未生出什麼別樣的情愫。
再平靜的深潭也會被忽然而至的桃花瓣撩出漣漪,但是比起亙古長靜的水面,那點漣漪其實微不足道。
彼時在戈陽,想來也是一時新奇,至少現在的他,再看這女郎時,無論是心還是身體都沒有了那種異動。
謝昀將打開至一半的書又重新捲起來放了回去,忽然就為自己來這一趟感到索然無趣。
他抬袖,正欲起身。
羅紈之低低呢喃了聲:“三郎……”
周遭沉寂無聲,所以謝昀聽見了,他轉回視線。
女郎枕著手並沒有醒過來,只是眉心夾得更深,紅豔豔的唇瓣不安地蠕動,似在低語什麼。
這女郎喊他,是夢到了什麼?
謝昀頓了須臾,低頭附耳去聽。
“……別,三郎……不要……”女郎在低吟輕喘,聲線如顫,斷斷續續的幾個字猝不及防鑽進他耳中。
謝昀身子驀然僵住。
一種難言的顫慄突地從腹腔升起,幾乎轉瞬,他後背就冒出滾.燙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