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4 章





他們從紀雲蘅的身邊路過,卻目不斜視,誰也未曾停留。而紀雲蘅也早就習以為常,沉默地走進去,向王惠請安。




王惠剛得了好消息心情極好,滿臉慈愛的笑容看著紀雲蘅,拉起她的手坐在身邊的長椅上,將她上下打量著說:“一不留神也長得這般大了,過了年虛歲該十八了吧?當年姐姐逝去時,將你託付給我,讓我替她照看你長大,我便有心留了你兩年,眼下瞧著你出落得這般標緻可人,是該擇一門親事了。”




紀雲蘅並不接話,用那雙墨黑的眼睛看著她,臉上雖沒有笑意,但也並不顯陰沉,有一種乖順的安靜。




王惠給她裁衣的目的便是這了。




紀雲蘅這些年雖然被鎖在後頭的小院裡,從不見外客,與紀家這些親戚也都不熟識,但她到底是紀家的嫡長女。




紀盈盈已是及笄年歲,年後就要開始留心親事,有紀雲蘅壓在上頭,她怎麼也不能越過長姐去議親,所以王惠打著算盤,先將紀雲蘅嫁出去,再仔細為自家女兒擇一門好親事。




“我先前幫你留意了,那張家的第三子,雖是庶出但文采好,王家的獨子雖平庸,但性子溫和好相處,年紀大些也懂得疼人,西城木材家的少爺家底殷實,又是獨子,不過前兩年結過一門親,妻子沒多久就病死了,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你若是嫁過去做續絃,也不會吃苦。”




王惠語氣緩慢,怕紀雲蘅聽不懂,反覆地說了幾遍。




按理說紀雲蘅再如何不受寵,也有個紀家嫡長女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做妾室或偏房,但她腦子有些痴傻,於是處境就尷尬起來。




門當戶對的人家裡,不會有人願意娶個痴傻的人回去當主母持家,門戶低一些的,條件又不能太差,否則傳出去紀老爺要被詬病。




紀老爺有官職在身,又要面子,總是要顧慮這些的。




挑挑揀揀,王惠只找出了這三個。




“你也不必急於回應,今日先將新衣裳試試,瞧瞧合不合身。”




紀雲蘅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被秋娟帶去試了新衣。




是鮮豔的桃紅色,衣料比從前的摸起來好了些許,但也沒好到哪兒去,大小倒是合身。




十七八歲的姑娘,正是亮麗的年紀,這些鮮亮的顏色不管怎麼穿都好看,紀雲蘅換上之後王惠就笑著誇讚,又送了她一根木簪,簪子頭掛著紅色的絨花。




“回去好好想想。”王惠將簪子插在她的發上。




紀雲蘅木訥不應,王惠也並不計較,溫和地拍了拍紀雲蘅的肩膀,然後讓她穿著新衣回去了。




人還沒走遠,秋娟的聲音就飄過來,“夫人,大姑娘哪裡懂這些,何須問她,定了親事將人嫁過去就是。”




“你懂什麼,這傻子到時候不願意鬧起來,丟了老爺的臉面才是壞大事呢……”




紀雲蘅回了小院,趕忙燒水沐浴,將新衣泡在水盆裡,收拾完之後天色漸黑。




她將今日剛洗乾淨的小狗抱起來撫摸,小狗的毛蓬鬆柔軟,兩隻耳朵耷拉著,粉嫩小巧,雪白的毛不含雜質,極為漂亮。




紀雲蘅把它抱在桌子上,它就乖順地臥下來,靜靜地陪伴著主人。




房間昏暗,紀雲蘅點上燈,提筆寫字。




太陽落下地平線的一瞬,許君赫睜開雙眼,正聽見耳邊傳來紀雲蘅的聲音,在極近的地方。




許君赫已經習慣了,顯然在白日裡,這小姑娘經常將小狗抱進屋玩,有時候許君赫穿過來,不是在床上,就是在桌上,要不就被她抱在懷裡。




即便是再兇戾的叫喊,紀雲蘅也從不生氣,吵得厲害了,她才會將許君赫放回院子裡。




眼下,她正伏在岸邊,燭燈給她的側臉輪廓勾上一層金線,她提著筆,正念念有詞道:“張家的第三子,雖是庶出但文采好,王家的嫡子雖平庸,但性子溫和好相處,年紀大些也懂得疼人,西城木材家的少爺是獨子,前兩年結過一門親,妻子沒福氣,沒多久就病死了,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




紀雲蘅正認真寫著,餘光看見小狗站了起來,便轉頭,用筆桿點了點小狗的鼻子,輕聲問,“學學,你說我選哪一個好呢?”




許君赫偏了下頭躲閃,耳朵也跟著抖了一下,心中罵聲一片。




就這麼幾個歪瓜裂棗,也值得她如此認真挑選?這番說辭根本不是能從她這個半傻子口中出來的,想來是白日裡有誰將她喊過去說了這些。




在如此不受待見的家中,能給她擇什麼好親事,不外乎是一些明面上還看得過去,實則一團爛泥的夫家。




若是能開口,許君赫會建議她選擇削髮為尼,免得嫁過去受罪。




正想著,卻見紀雲蘅忽然擱了筆,發著呆不知想些什麼。




房中靜了片刻,才又聽她的聲音響起來,“你說,那皇太孫究竟是什麼人物呢?為何他來了泠州,身邊的所有人都會說起他?”




許君赫瞥她一眼,並未有什麼反應。




他自幼受封,是儲君,聲名遠揚,名聲傳到泠州也是常事,這裡的百姓提起他,不外乎也是一些年少有為,舉世無雙之類的諂媚話,他聽得太多了。




誰知紀雲蘅卻說:“他當真如旁人所說的那麼跋扈嗎?”




下一刻,響亮兇蠻的狗叫聲響起:“汪汪汪汪汪汪!”




紀雲蘅嚇一跳,猛地站起來,後退幾步驚道:“學學,又怎麼了?”




許君赫要氣瘋了,衝紀雲蘅吼了幾聲,一個縱身從桌子上躍下,不承想這桌子對他來說太高,當即摔在地上,下巴彷彿摔得裂開!




劇痛加劇了他的怒火,於是更加大聲地追著紀雲蘅狂吠。




紀雲蘅嚇得往院子裡跑,被許君赫從前院追到後院,追了一圈又一圈。




泥人也有三分性子,紀雲蘅這下真的有些生氣了,撲上去將許君赫按倒在地,用手捏著小狗的後脖子。




這是薛久教她的,說提這個位置,小狗咬不到她。




果然不論許君赫如何掙扎,都無法咬到紀雲蘅。




她拿了麻繩套住了小狗崽的脖子,再提著小狗去了樹下,單手將麻繩纏繞在樹幹上。




皇太孫被這麼拴起來,氣得幾乎吐血,發瘋地咬麻繩,卻因為小狗的牙齒並不鋒利,無法咬開粗糲的麻繩,便有轉頭衝紀雲蘅叫。




紀雲蘅這麼一折騰已經渾身是汗,皺著眉頭道:“學學,你真是太不乖了,今日就罰你在這裡好好反省。”




說罷,她不管小狗再如何狂叫,徑直去後院燒水洗漱,而後回房睡覺。




這絕對是許君赫生平頭一遭,若是擱在平日裡,他下令拆了這小院都是一句話的事,但此刻他困在小狗的身體裡,再是如何生氣,也沒有丁點辦法。




罵累了,氣瘋的許君赫慢慢安靜下來,心中一連道了三聲好,心說你最好別讓我查到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