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靈偈 作品

巛洲篇18

 那個時候,她很想衝過去問問那個女孩,但是鹿穗知道,她更想問的,是旁邊笑得如沐春風的時宗主。

 那是她們最正式的一次照面。即使後來同處一座山,鹿穗也極少看到祁墨的身影。陌生的少女被神秘地安排到了相一山上,同作為親傳弟子,卻又和鹿穗這個親傳毫不相同。

 甚至不相干。

 秋末的雨季,冷絲如針。

 鹿穗哈著寒氣練習祈舞,小孩尚未發育的手腳,跳起祈舞來流暢的動作卻已初見雛形。她不慎在後院的青苔石階上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積水坑裡,衣裙慢慢被滲透,鹿穗坐在細雨裡發呆,良久,直到眼前伸出一隻突兀的手。

 她漆黑的瞳仁慢慢挪動,再慢慢往上。

 年幼的祁墨逆著黯淡的天光,毫無生氣地看著她。

 “會生病,”開口的是鹿穗,她看著祁墨被雨水打溼的發綹和衣衫,指了指,輕聲道,“會生病的。”

 她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還坐在骯髒的積水坑裡,渾身被銀針似的雨絲扎透了,小臉蒼白,卻指著祁墨對她說:“會生病的。”

 祁墨看她絲毫沒有牽自己手的意願,開口道:“我鍛過體,不會那麼容易就生病。”

 雨滴在石階上粉身碎骨,碎片融進千千萬萬片滴雨水裡,再繼續破碎到圓滿的循環。

 鹿穗第一次聽祁墨的聲音。她又呆了。

 也是那個時候,她真正意識到了一件事。

 女孩坐在水坑裡笑了出來,很淺的微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在暗無天日的雨季中泛著水光。

 鹿穗的虎牙在烤魚上方咧開,多年前的笑容再次漾開,她就這樣看向祁墨,似乎嗅到了那一天的潮溼水汽。

 “師姐,你還記得為什麼大家都叫你師姐嗎?”

 “上脊,望君,相一,伏狼。”鹿穗的聲音放輕,像極了即將揭開舞臺幕布,下一秒燈光大亮,帶有冰冷熱度的聚焦燈打在寬闊的檯面正中央,只有一張蒼白而又茫然的面龐。

 “這些山門的宗主,你曾經,是他們的親傳。”

 我的姑姥我的襖。

 我的小腦變大棗。

 姚小祝臉色比死了三天的屍體還白。

 漫天卷海猶如陰翳,人群瘋狂躁動的一瞬間,姚小祝就像史萊姆吞進去的那粒沙子,被龐大的湧流無助裹挾,只能眼睜睜看著試卷上的金色咒文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啪”落到臉上。

 比名字先寫上去的,是他的眼淚。

 姚小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樣瘋狂的場面中活下來的。

 每個人如痴似狂,到最後甚至能聽到癲狂的大笑此起彼伏,姚小祝明白那是絕望,因為雲層中瘋雷滾滾,不知道積攢了多少來自遠方的懲戒,年少太輕狂,複習不到位,親人兩行淚。

 姚小祝從那場卷面的廝殺中苟活下來,現在腹中空空,腦中也空空,唯有一粒榨乾萎縮的腦仁,隨著他蹣跚的走路姿勢“噹啷”、“噹啷”的敲在頭上。

 好餓,好想吃東西。

 他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整座公廚在滾滾雷雲之下,散發著濃郁的陰森氣息,姚小祝打了個顫,那點不捨頓時灰飛煙滅,腳下加快了步伐。

 要下雨了。

 泥土溼潤的腥氣騰起,混合在渾濁的綠植氣味裡,狂風從天際驟起,將衣物倏地貼緊身軀。姚小祝頭昏腦漲地趕回廬舍。四合院落黑瓦白牆,門沒關緊,被風吹得乒乒乓乓,他立刻進門插上閂,轉身,視線裡闖進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恩公?”

 兩個字在姚小祝嘴裡打了一秒的架,紀焦身穿藍色道袍,側臉如刀刻,正襟坐在姚小祝床位對面的床榻邊緣,舍友在他屁股後面瑟瑟發抖地面壁。

 姚小祝眼神掃視一圈,很快落在自己床上的黃色包裹。

 “這是,”紀焦猝然開口,嗓音深沉,“報答。”

 他頓了頓,補充道:“報答救命之恩。”

 姚小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