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月半 作品

第 63 章 大寶生日


 山西大隊隊長當葉煩開玩笑,對她說的“法辦”左耳進右耳出,等新鮮的豬肉過來,他買幾斤肋條就回家。

 臘月嚴寒春節臨近,島上十個生產隊隊長齊聚一堂——去食品廠賣海味。

 隊長們不好意思搶在社員前面出貨,便自覺排在最後。廠房院裡排滿了,蓮花大隊估計要等許久,拿出自制捲菸,跟幾個大隊長到路邊抽菸。

 無事閒侃,想起什麼聊什麼。

 五星大隊隊長先說他們大隊在專家的指導下種的橘子今年掛果了,又大又甜還好剝。五星大隊北邊生產隊大隊長說試種的幾棵文旦也結果了,沒想到島上可以種文旦。

 山西大隊隊長說他們生產隊在杭城上學的兩個學生放假了,一個才上一年,一個上一學期,居然也能指導社員種水稻。

 說起“水稻”,蓮花大隊大隊長有話說,“大家覺著政府提倡的包田到戶怎麼樣?”

 山西隊隊長笑了:“又沒外人,用得著拐彎抹角?包田到戶的意思不就是地分下去,自負盈虧的意思不就是個人管個人?這個辦法肯定好。”

 “蓮花”隊長笑著點頭:“是呀。像現在路邊地頭上不是雞屎就是牛糞,回頭收的糧食歸個人,地裡需要糞,我敢說天天都有人拎著糞筐撿糞。還可能因為誰拉部隊的化糞池和公廁打起來。”

 五星大隊隊長砸吧一口捲菸,哈出長長的煙氣,“可是老書記不同意。還說槍打出頭鳥!”

 蓮花生產隊隊長朝排成長龍的食品廠大院看一眼:“我們這幾年乾的事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在別人前面?當年葉會計要搞這個廠,他不支持。親兒子備考,他也反對。現在我們所有人都靠這個,用多福的話說,草臺班子,把外債還清。人家遠航畢業後就能留在省直單位。”

 山西大隊隊長:“可是整個島也只有一個葉會計和一個蘇遠航啊。”

 五星隊長點點頭:“這話不錯。那我們不跟他倆比。人家天賦高比不了。我們跟在對岸碼頭附近賣東西的生產隊比。他們生產隊學葉會計搞個食品廠,就算不去城裡走貨只在碼頭上賣,也能多賺很多錢。結果今年才搞。”

 蓮花隊長:“今年也不晚。很多工作忙沒時間進島,又想省錢吃點好的的市民三天兩頭過去買。我記得剛開始只有一個生產隊隊長帶幾個社員賣東西。現在兩邊都搭起竹棚。要不了幾年能變成買賣小鎮。”

 五星大隊隊長不禁說:“這麼明晃晃賣東西上面不可能不知道。”

 蓮花隊長:“上面對那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明我們可以試一下。”

 山西隊長:“萬一失敗了呢?”

 五星大隊長認真考慮過:“所有人簽字按手印,後果自負,不怪生產隊不怪政府。”

 眾人互看一眼,覺著這個辦法可行。

 據他們所知隊裡的懶漢曾抱怨過,地又不是我的,那麼辛苦幹嘛。甭管回頭地分到他手裡他還會不會偷懶,聽這話的意思他也希望地是自己的。

 懶漢都支持,肯定沒人反對。

 山西大隊隊長問:“先斬後奏啊?”

 蓮花大隊:“你們先,我殿後。”

 蘇遠航一家屬於蓮花生產隊社員,蓮花大隊最先找社員開會的話,蘇遠航的父親會第一時間知道,那麼不等其他大隊開始就會被他攔下。

 五星大隊很支持此事,其實心裡沒底:“怎麼分啊?我們村山地多稻田少。”指著西邊隱隱可見的河,“算上這幾年撈淤泥修的垛田,一人分不到一畝。”

 山西大隊隊長震驚:“你們生產隊這麼多地?我們算上可以種果樹的地,一人一畝三分,三分地,一畝山。”

 蓮花生產隊隊長朝院裡使個眼色,眾人不明所以,想問怎麼了,聽到葉煩的聲音:“你們生產隊人人三斤五斤,你二十多斤,你家又沒漁船,哪來的?”

 山西隊長笑著說:“親戚送不定葉會計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過了。二十斤?怎麼不把親戚家的東西都弄過來,單給他家租一節車廂。”

 五星大隊隊長墊腳看看,對蓮花大隊說:“好像你們生產隊的。”

 “蓮花”大隊長趕緊過去,一看真是他大隊的,“都賣你的東西別人還賣不賣?”

 社員親戚其實給他五斤,但不是第一次,這一兩年每次食品廠收貨前,親戚都送幾斤託他賣。可是除了自家東西,他家還有小舅子和他親姊妹的,偏偏食品廠是集體的,不能可著他一個人收,而且每戶最多十斤,所以他只能把自

家東西拿下來。

 社員老好人不好意思拒絕親戚,又別無他法,便用這招——過幾天親戚問起來就說食品廠要的貨少,只走一車廂,他的東西太多,被廠長和會計發現了。

 大隊長哪知道這裡面的事,就說:“拿下來!”

 社員把小舅子和姐妹以及自家的東西留下,分別三斤、三斤和四斤。之所以這麼清楚,只因他料到蘇多福和葉煩不會叫他矇混過關,所以先稱好分好,回頭小舅子和姊妹問賣了多少錢,他說“你們兩家都一樣”,省得鬧矛盾。

 與此同時,在路邊的九個生產隊隊長突然明白蓮花隊長剛才什麼意思。

 輪到他們九人,社員幾乎都走了,九人把東西交給蘇多福,請葉煩去辦公室。

 葉煩失笑:“直接說叫我幹嘛。”

 九人和葉煩身旁的蓮花隊長震驚,她怎麼知道他們找她有事。

 蘇多福白了一眼幾人:“盯著葉會計欲言又止,瞎子都知道你們有事。”

 十人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一會兒,由蓮花大隊說:“還是包田到戶的事。”

 山西大隊隊長:“您別笑話我,我之前不想嘗試是覺著現在這樣挺好。不過跟他們聊一會,我覺著上面的政策更好,我們都決定跟黨走!”

 葉煩輕笑:“不說啊?那我回家做飯。”

 五星大隊忙說:“說!我們不知道怎麼分。因為可以耕種的地太少。”

 葉煩:“把所有土地統計出來,分一二三等,用甲乙丙丁也行,假如甲等地十畝,就用十除以生產隊總人口,再分別乘每家人數,是不是知道每家分多少地?如果生產隊有五十戶,就在甲等地上從一排到五十,抓鬮決定,誰抓到一,誰分的地離家近。等分乙等地的時候,五十在前,一號排到最後,結果有可能是抓到一號田的人分到的山地離生產隊最遠。”

 蘇多福點頭:“這個辦法公平。有人分甲等地的時候抽到一,乙等地抽到五十,說明他運氣好。其他社員不滿也不能怪生產隊。”

 十個生產隊隊長琢磨片刻,意識到這個辦法真可以。

 他們回到家又找小隊長討論討論,確定可行,除了蓮花大隊隊長,這一晚其他生產隊隊長都叫社員開會。

 翌日上午,各大隊隊長帶著社員們量土地,其中大片大片竹林以及沒有種果樹的山地依然歸生產隊。像蓮花大隊的池塘,大隊長也決定仍然歸集體,萬一真有社員顆粒無收,明年也能分到賣蓮子和藕的錢。

 山西生產隊的溝河就沒丈量,河裡的東西賣了錢繼續平分。當大隊長說完這件事,就有社員問以後食品廠賺的錢還給生產隊嗎。

 大隊長跟其他生產隊隊長聊過這個問題,如實回答社員,為了調動所有人的積極性,食品廠賺的錢不再平分給生產隊。

 很多勤勞的社員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因為一想到鄰居啥也不幹也能分到食品廠賺的錢就不痛快。雖然勤勞的社員也能分到一點,可是跟他辛苦打魚比起來那點錢不要也罷。

 其他生產隊的地都分明白,蓮花大隊隊長才通知社員開會。蘇遠航學校放假了,大隊長就通知蘇遠航開會。

 第二天量地,大隊長想好怎麼應付蘇遠航的父親,沒想到蘇遠航先一步把他父親支走——蘇遠航的兒子說他需要學習資料,請爺爺幫他參謀。蘇遠航的父親就覺著孫子比兒子懂事,所以吃過早飯就帶著孫子去菜市場,從菜市場後面的碼頭搭客船出去。

 蘇遠航告訴兒子國營飯店有很多好吃的,又給兒子兩塊錢。他兒子明白該怎麼做,所以買了書就說渴了,喝了酒釀,他又說餓了,想吃八寶飯,想吃餛飩。沒等他爺爺拒絕,說他把壓歲錢拿來,然後掏出兩塊錢請爺爺下館子。

 蘇父看見兒子就煩,孫子這麼懂事,蘇父越看越滿意,就說爺爺請他吃飯。

 下午三點,爺孫二人上船。等下了船從菜市場到蓮花大隊,分地一事塵埃落定,蘇遠航父親氣得晚飯沒吃,一夜沒睡,到了早上撐不住睡著,下午醒來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過他是短暫失憶。

 吃了飯出去轉一圈,每個人都對“包田到戶”讚不絕口,蘇父不敢站到群眾的對立面,就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暫時被大隊長矇蔽,過了年清醒過來就好了。

 隨著年味越濃,島上一片欣欣向榮,所有島民不但沒有迷途知返,反而比上面宣佈“革命結束”那段時間還興奮。

 杭城師範放假,廖苗苗回來,平時不是去牛小山家玩,就是去葉煩家

,很少出來走動,可是也能感覺到島民變了。人沒變,給她的感覺變了。

 臘月二十五,廖苗苗也不在家待著,吃過早飯就去葉煩家,問:“葉姨,我發現山西大隊社員好像很高興,是不是賺到錢了?”

 葉煩:“今年賺了許多。保守估計最窮的社員也能存一百塊錢。”

 廖苗苗在杭城半年,聽同學說過普工每月二十多塊錢,城裡人衣食住行都要錢,雙職工家庭一年也難存兩百塊錢,除非沒有小孩,或者只有一個小孩由爺爺奶奶照顧。

 所以廖苗苗忍不住問:“這麼多嗎?”

 葉煩:“今年鴨毛鵝毛漲了,鴨毛鵝毛這方面算十五塊錢,賣山珍海味水果的錢算四十,這就有五十五了。”

 “可是油鹽也需要錢啊。”

 葉煩點頭:“生產隊經常往收購站送貨,部隊的蛋和肉也找生產隊買,這兩項足夠支撐家庭開支。今年跟往年不一樣,今年每到週末菜市場有多少海鮮和肉蛋都能賣完。山西大隊今年下半年賣了八頭兩百斤以上的豬,就算有一百斤豬肉,算上骨頭下水,一頭豬能賣一百塊錢。八/九百塊錢一百多戶分,一家八塊,小孩的學費用不完。”

 廖苗苗仔細算算:“還有,鴨肉鵝肉也能賣。甬城市的人愛吃鵝。”

 “你說鵝我才想起來,前幾天菜市場找社員買的幾百只活雞活鴨活鵝全賣了。”

 廖苗苗感嘆:“難怪他們這麼高興,感覺腰板都直了。”

 葉煩點了點頭,把洗乾淨的海帶撈出來搭在繩上。

 廖苗苗順嘴問:“海帶怎麼吃?”

 葉煩:“買幾斤排骨燉著吃。大寶和二寶可能以前太饞肉,菜市場每次殺豬我都去買,買寧願啃骨頭喝清湯,也不想喝魚湯。”

 大寶蹦蹦跳跳出我壞話呢?”

 葉煩:“你有什麼可說的?妹妹呢?還在床上啊?”

 大寶點頭:“她說凍腳凍腿。媽媽,中午吃什麼啊?”

 葉煩無語又想笑:“八點吃飯,現在還沒到九點。回屋看書去!”

 大寶不去,跑到壓水井邊,看到盆裡一條大魚:“媽媽,爸爸在部隊過年,咱仨吃不了這麼多。”

 “你爸二十八去部隊。今晚回來。”葉煩瞥一眼魚,“中午吃一半,晚上吃一半。我下午剁肉,晚上蒸肉包子。”

 大寶頓時不嫌魚腥味重,咔嚓咔嚓壓半盆水,葉煩見狀想打他:“我還沒去鱗,壓這麼多水乾什麼?別在這裡氣我啊。”

 “我不氣媽媽,我最愛媽媽。”大寶笑嘻嘻往屋裡跑。

 廖苗苗愣住,“愛”這麼容易說出口嗎?她的父母哪怕不是葉煩和耿致曄,換成小山的父母,想來她也不會覺著“愛”字噁心。

 葉煩不明白:“苗苗,怎麼了?”

 廖苗苗回過神,笑著說:“大寶有時候挺好玩的。”

 葉煩:“才九歲,不懂事呢。”

 大寶又叭叭跑出來。

 葉煩問:“幹嘛?”

 “媽媽,明天是我生日啊。”

 葉煩點頭:“是呀。媽媽沒忘。”

 “我可以許願嗎?我明天想吃紅燒肉,想吃蹄髈,想吃鍋包肉,想吃——”

 葉煩打斷:“大寶,許願和白日做夢還是有區別的。”

 大寶放下手:“那可以實現幾個啊?”

 廖苗苗見他這樣頓時很羨慕,許願居然還能商量:“應該可以實現一兩個。”

 “只有一兩個嗎?”大寶又問。

 葉煩:“要不要我給你做個生日蛋糕?”

 蛋糕什麼的,大寶每次回首都都能吃到,不是姑姑去友誼商店,就是舅舅買。大寶不稀奇:“蛋糕好麻煩啊,我吃饅頭吧。”

 廖苗苗還沒吃過蛋糕,只嘗過麵包,還是耿致勤給她的:“蛋糕好吃吧?”

 大寶搖頭:“沒有多好吃。洋人的麵包就是我們死麵餅,硬硬的很噎人,還沒麵餅好吃。蛋糕就是發麵饅頭。做法不一樣。我舅舅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