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第 96 章 芥子,你看啊,我...

 都走吧,都跟著她走吧,死了還能拉兩個墊背的,這筆臨終的買賣,終究是她賺了。

 廖飛終於沒能支撐住。

 從姜紅燭的視角看來,上頭的兩個人,像兩個倉皇失措、張牙舞爪的怪異大蟲子,壓頂般砸落。

 就在這時,她聽到肖芥子的聲音。

 “紅姑!”

 ***

 離著還遠,肖芥子就看到崖口有人纏鬥了,但何歡身形肥碩,晃來晃去的,也看不清其中有沒有姜紅燭。

 她知道事情不太妙,發足狂奔,幾乎把陳琮甩在了後頭。

 漸近時,只覺眼前一花,再一看,崖邊那幾個,霎那間都沒了,只餘李寶奇四仰八叉地倚躺在那。

 肖芥子頭皮發炸,大叫了聲:“紅姑!”

 ……

 剛衝上崖口,肖芥子忽然感覺到震動。

 並不是很大的聲響,但她直覺,遠近都微震了一下。

 她停了一下,心臟也跟著跳停了一秒,接下來,幾乎是四肢並用地爬撲到崖邊,陳琮跟在後面拽著她的胳膊,生怕她用力過猛、也竄下去。

 崖底,依然是那幾道淺淺的澗水,澗水間躺著三個人,其中一個,只有

普通人的一半身長。

 肖芥子腦子裡突突的,她站起身、慌亂地看左右:“下山、下山道呢?有沒有近道?”

 邊說邊往下跑。

 如果是跑到山底下、再繞個大圈去到崖底,那實在是太耗時間了,她要找近道、超近道,這樣,說不定還能趕上姜紅燭彌留時、那最後一口氣。

 陳琮知道她的心思,也趕著幫她找,然而實在是沒有——這個時候,原本被安排守崖口的那個,才剛剛到平地。

 肖芥子一路瘋跑,滿腦子的“找近道”,跑了一段之後,倉促停步。

 這一處也是崖,但沒剛剛高了,目測六七米吧,而且底下長了樹,這讓人產生了視覺假象,覺得從這裡下去、沒那麼高。

 肖芥子吞嚥了一下,指著樹問陳琮:“你幫我看一下,我助跑、再跳的話,能不能跳到那邊的樹上?”

 陳琮被她說得心驚肉跳,大聲吼了句:“不能!你想什麼呢,你這是跳樓!”

 肖芥子不甘心:“這樣快一點,方向對的話,有可能的!”

 陳琮手心都出汗了,他拉著肖芥子的胳膊,防她亂來,自己也湊前去看。

 這裡的崖邊也有樹,崖下頭的樹確實也不算矮,就是不在正下方、隔了段距離。

 他急中生智:“這樣,芥子,我如果把你甩過去,你能捱到樹嗎?”

 肖芥子來不及細想:“我能。”

 話未落音,陳琮已經把身上的長外套給脫下:“是給你護頭臉的,別被樹枝給劃了。”

 懂了,人俯衝或者急速撞進樹上時,難免會被支稜的枝條傷到,有衣服包住頭臉、就會好很多。

 陳琮大步走到崖邊,趴在地上,兩腿絞勾住樹身,然後攥緊外套衣領,示意肖芥子過來抓勾住外套底端的兜:“來,我把你放下去。”

 他身高在186cm左右,冬天的長外套厚實不說,長度怎麼著也有120~130cm,肖芥子差不多有168cm,這樣,三個人一接,至少能往下放個兩三米,樹本身也有兩三米高,這樣的高度把人掄過去,雖然也有風險,但總比她想的什麼“助跑”、“再跳”要靠譜多了。

 肖芥子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先用手扒住崖邊,把身體探下去,然後改抓衣服下襬,儘量不突兀地轉移身體重量。

 衣服下頭多了個人,重量陡增,陳琮深吸了口氣,腿上用力勾牢,然後跪趴在地,一點點往前蹭,把肖芥子往下放。

 判斷有失誤,他基本上只能從腰腹部自崖邊往下摺疊,好在胳膊也長,略微找補了點,放到極致,他臉憋得通紅,從小臂到肩膀,肌肉繃得硬緊。

 如同所有的單擺運動那樣,他咬緊牙關,先左右往復,緊接著幅度越來越大漸成慣性,到末了時吼了句:“鬆手!”

 下一秒,肖芥子直如斷線的風箏般,向離得最近的那棵樹直掠而去。

 陳琮緊張得幾乎不敢看,但還是屏住呼吸、目不轉睛。

 還好,肖芥子也是有經驗的,她低頭偏轉、避免正面撞擊,簡直是摟抱著撲了過去,把大蓬的樹冠幾乎摟了一小半在懷,伴隨著樹枝的斷裂聲響,被她抱住的樹冠往一側大力壓彎,她就藉著這墜勢滾翻落地,旋即起身,邊扯開罩頭的毛衣邊向澗水邊衝了過去。

 太好了!總算是讓她趕上了!希望還幾句話都好。

 陳琮長吁一口氣,這才發覺兩條手臂整個兒都僵麻了,倒勾著的腿也用力過度、一時間不好活動。

 他慢慢噓著氣,如同上了年紀的老頭,一點點蹭挪著爬起來:他是沒跳崖跳樹的勇氣,就走山道過去吧。

 ***

 肖芥子跌跌撞撞衝到澗水邊,猝然收步。

 三個人,像是被雜亂擺放在澗水中的,何歡和廖飛的身上有繩相連,靠得很近,姜紅燭反躺得遠。

 澗水已經摻血,上游下來還是清冽的白,流經幾人之後就成了淡淡的紅。

 這幾個人,其實都還有氣,或者說,含著最後一口氣,何歡的手腳在抽動,廖飛的手反覆而又徒勞地扒著澗水中的石頭,似乎還想

爬起來。

 只有姜紅燭,雖然胸口有起伏,卻躺著不動,面上帶著笑,彷彿身下不是冰冷的澗水,而是溫軟愜意的床褥。

 姜紅燭這麼平靜,讓肖芥子有點害怕。

 她慢慢淌進水中,蹲跪著伏下身子,輕輕握住姜紅燭的手,叫了聲:“紅姑?”

 姜紅燭出神地看著對面落到樹梢邊的夕陽,今天的夕陽很淡,一看就沒溫度,涼涼的,但很美,小心地挨著樹梢,讓她想起小時候、拿肥皂水吹出的泡泡。

 聽到肖芥子的聲音,她目光慢慢收回。

 肖芥子怕她費力,趕緊附耳過去。

 姜紅燭聲音很輕,說得很含糊,前後有時不搭,又時有重複,但肖芥子都大致聽明白了。

 說完了,姜紅燭輕輕嘆了口氣,又看樹梢的夕陽。

 夕陽已經下去了,只留窄窄的一條邊,浮在樹梢背後。

 崖頂傳來人聲,還伴有嗡嗡的無人機聲,應該是陸續有人趕過來了吧。

 肖芥子沒心思去理會。

 她聽到姜紅燭喃喃:“我這輩子,孽也造過,罪也受過,到現在,也不知道能不能贖罪。芥子啊,聽說要是因果不清,下輩子還會繼續糾纏,我可不想再跟他們糾纏了。”

 肖芥子不說話,眼角餘光瞥見近旁的何歡和廖飛,他們已經不動了。

 因緣既會,有因而得清楚的。

 她忍住眼淚,說了句:“結清了,紅姑,都結清了。”

 姜紅燭笑起:“真好啊,這輩子到頭了,終於要死了,下輩子……下輩子,真讓我有個阿蘭,阿蘭像你就好了,我一定不罵她。”

 肖芥子聽不明白,但她一直點頭,淚水順著面頰流下來,說:“好,好。”

 夕陽沒下去了,暮色混著晦暗的山氣,四面圍裹過來。

 姜紅燭忽然激動,她死死盯住前方的一處,獨眼裡迸射出異樣的光彩:“芥子,你看啊,我那個時候,多漂亮啊。”

 肖芥子轉頭去看。

 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在暮色裡,在山道上,年輕而又洋氣的、笑意盈盈的姜紅燭,越走越遠了。

 她回過頭,說了句:“紅姑……”

 沒再往下說,姜紅燭已經嚥氣了。

 ……

 崖頂的人聲越來越雜,有燈光往下掠掃,澗水還在嘩嘩地流,肖芥子生平頭一次覺得,流水聲真是太吵了。

 她站起身,茫然地往外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走了沒兩步,看到有人過來,高高大大的,很熟悉的身形。

 肖芥子抹了把眼淚,仔細去看。

 是陳琮。

 他的表情,大概是想問她“怎麼樣了”,但看她的神色,也知道不用問了,他垂下眼,點了點頭,頓了頓,大步過來,近前時,兩手微微張開。

 肖芥子上前一步,摟住陳琮。

 陳琮抱住她,輕聲說了句:“芥子,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肖芥子搖了搖頭,真奇怪,現在反而不想哭了,眼底是乾涸的,心也空落落的,好像“情緒”這種東西,在這一刻消失了。

 無人機嗡嗡嗡飛了下來,繞著澗水裡的幾人盤旋了一圈,又飛了上去。

 陳琮直覺,這無人機是在拍照片。

 他的視線順著無人機一路而上,看見了站在崖口的顏如玉。

 ***

 顏如玉從無人機裡導出了兩張照片。

 一張姜紅燭,一張廖飛。

 他點開聯繫人,把兩張照片都發了出去,收件人“顏叔”。

 頓了頓,手機嗡響,那頭給回覆了。

 ——幹得不錯,還有個徐定洋吧,別把她給漏了。

 顏如玉編輯回覆,輸入“好的”兩個字,想想又刪了,猶豫片刻,發了一條:“幹爺怎麼樣了?”

 發完了,看崖上崖下,天黑得真快,剛剛還有點亮呢。當地人把這兒叫“鷹嘴”,之前不覺得,現在,反而來感覺了,覺得自己像立於鷹頭,兩邊黑黝黝的石壁是行將扇起的巨大翅膀。

 手機嗡響,第

二條回覆來了。

 ——還好,過幾天,應該就要長新頭了。

 【中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