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魚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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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自己在任時蒐羅的各種珍木奇石,都存放在建來養老的私人別墅“平泉莊”中,對這些木石的珍視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寫遺囑都要正告子孫“鬻吾平泉者,非吾子孫也。以平泉一樹一石與人者,非佳士也。”




意思就是:敢賣我平泉莊的,我再也不認你這龜兒孫。哪怕只把一塊石頭拿給人家,你都不是好東西。




然而後來黃巢起義,亦即“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那個黃巢,京中大亂,平泉莊裡的珍稀木石被各路人馬挖的挖、搬的搬,據說連樵夫都進來砍樹當柴賣。




一代名園,就此風流雲散。雖然時至今日,洛陽市還有個“平泉莊遺址”,但只是有那麼一塊地而已,意義早已不同。




陳琮隱約有點概念了:“姻緣石,最初是從平泉莊裡流出來的?”




顏如玉點頭:“據說是。當時的說法是,‘發土得巧石,前後幾千塊,多有駭世者’。”




他意味深長地看陳琮:“注意這個詞,‘駭世’。”




“又過了幾百年,到了宋徽宗的時代,皇帝帶頭搞石頭,‘花石綱’聽說過吧?”




這可太知道了。




坊間傳言,徽宗對珍石怪石有特殊喜好,半是緣於興趣審美,半是他認定怪石中廣蓄蟠龍神力,長期相處相對,有助於自己得道飛昇。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愛這玩意,地方上還不廣為蒐羅孝敬?當時的情形是,只要聽說你家裡有奇異怪石,就衝過去拿黃紙一封,意思是,這石頭不再是你的了,是要運走去孝敬皇帝的,你敢唧唧歪歪,那就是大不敬。




再然後,一船船、一車車地往京裡送,有些怪石塊頭太大,超過限高、大過城門,以至於“拆橋樑、鑿城牆”,總之是隻求運到、沿途死活不重要。




《水滸》中的青面獸楊志,起初就是押送花石綱上京,結果遇到大風浪船翻了,嚇得丟官棄職,四處躲藏,潦倒之下當街賣刀,殺了潑皮牛二。




顏如玉說:“你知道大的歷史背景那就好說了,就是在這樣的風潮下,某個地方上……具體是哪不重要,地方官想往上攀附,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說本地大戶鐵子……”




陳琮:“這個大戶叫‘鐵子’?”




顏如玉:“不是,這是我給起的名,因為他頭鐵,就叫鐵子,順口。”




陳琮:“……你繼續。”




顏如玉:“聽說這個鐵子,祖上跟過黃巢、挖過平泉莊,家裡藏了塊奇石,塊頭挺大,差不多……棺材那麼大吧。形狀隱約有點像一個美人喝醉了酒,倚躺在榻上,姿態吧……看久了,恍惚之間,還比較撩人。”




“隱約”、“恍惚”,顏如玉用詞還挺謹慎:奇石是天然形成,就算形似美人,也是寫意式的,不可能像雕塑一樣惟妙惟肖,很考驗觀看的角度和觀者的想象力。




陳琮:“之所以叫‘姻緣石’,和美人結緣的意思?”




顏如玉笑得狡黠:“你這理解不算錯,但膚淺了點,別急啊,才剛開頭呢。”




***




地方官朝鐵子索要,但這個鐵子愛石成痴,再加上東西是祖上傳下來的,感情不一樣,就一口咬定沒有、是謠傳。




然而鐵子這段數,跟官鬥太嫩了點,期間發生了不少事,起承轉合,就不一一贅述,反正到最後,鐵子被摁得死死的,大不敬的罪名壓下來,再不交石頭,小命就要玩完。




說到這,顏如玉跟陳琮互動:“要是你,你怎麼辦?”




陳琮:“這就不可能是我,我能錯過這樣的風口?我敲鑼打鼓,拉個橫幅,大張大揚地把石頭給皇上送過去,皇上一高興,加官晉爵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幹嘛要死抱著石頭不鬆手呢,又不能下蛋,放家裡還佔地方。




顏如玉噎了兩秒,說:“所以你不是鐵子哥。”




鐵子哥,人如其名,頭鐵到最後一秒。眼見回天乏術,他遣散家人僕從,把自己跟石頭關在一間屋裡,周圍堆滿了淋火油的易燃物,然後放了把火。




據說這場火燒得很猛,可巧當天又颳大風,風助火勢,四鄰想救都無處下手。地方官趕到現場,氣得捶胸頓足,萬分心疼那塊石頭,卻又束手無策。




然而沒想到的是,大火過後,屋子燒沒了,人也燒化了,骨頭都沒撿著,那塊石頭,除了燒黑了點之外,居然沒大礙,被火淬過,還愈發油潤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