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念生

“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賀蘭珏指尖摩挲著那串紅玉菩提,喃喃重複著七苦留下的話。




又是試藥,又是挑糞,這一身的氣味實在難以忍受,他需要儘快洗個澡。




幾道人影攔住了他。




為首的長著一雙吊梢眼,穿著灰撲撲的僕人裝,右腿短了一截,是跛的。




“我當是誰,這不是漱心臺的小師叔嘛,昔日聖潔如蓮的小師叔,怎麼淪落到獸園裡挑大糞了。”伴隨著他的一聲嘲笑,餘下幾人皆是嫌惡地掩著鼻子,發出高高低低的笑聲。




賀蘭珏繞開他的身形,繼續前行。




那人上前一步,依舊擋在他身前:“去哪裡,小師叔,故人見面,怎麼不敘敘舊再走?小師叔怕是不記得我了,我可對小師叔想念得緊。”




他說的咬牙切齒,幾乎將小師叔三個字嚼碎在齒尖,再吞入腹中。




“我記得你。”賀蘭珏眼底平靜得如同一汪深湖,半點不見波瀾,“宋繼風,三年前,你欺辱前山的廚娘,被我揪到刑懲院,依律處置,逐出了宗門。”




那人瞬時啞口無言。




三年前賀蘭珏剛滿十五歲,還是個半大的小子,身居高位,掌管著明心劍宗的刑罰,而他見新來的廚娘美貌,抵到角落裡伸手摸她的臉,被少年撞了個正著。




少年身量不足,卻欺霜賽雪,通身清冷的氣質,背脊挺得筆直,拎著他輕輕鬆鬆走過了大半座山,親自將他丟進了刑懲院。




比起被逐出宗門、抹去額間明心印的恥辱,賀蘭珏那一抹冰冷如雪的身姿,和視他如泥濘的眼神,才是他午夜夢迴時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離開宗門後,壞了名聲,所有名門正派都不肯再收他,流落到南荒魔域的地界,又被這裡的地頭蛇欺負,打斷了一條腿。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將仇恨銘刻入骨,從未忘記過。




乍聞賀蘭珏自毀金丹,墜下懸崖,他喜不自勝,沒少過幻想,那已成了廢人的少年落入自己的手中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老天有眼,他的願望要實現了。




宋繼風上下打量著渾身落魄的賀蘭珏,語氣裡是藏不住的得意:“大家都說小師叔是王朝餘孽,還是什麼什麼聖子,嘖嘖,在漱心臺當了八年的縮頭烏龜,真是叫人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昔日種種,你已受到懲罰,就該作罷,如今有一席之地,何不洗心革面,收斂脾性,避免重蹈覆轍。”




賀蘭珏話音未落,人被一腳踢翻。




沾滿汙泥的厚底長靴,狠狠碾在他的腕間。




宋繼風居高臨下,滿面猙獰:“少在這裡教訓我,你當你是誰,還是那漱心臺上高不可攀的小師叔嗎?醒醒吧,趁早收起你那假仁假義的做派,現在的你,不過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龜縮在魔道妖女的羽翼下苟且偷生,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說教。”




那腳愈發用力,幾乎碾碎賀蘭珏的骨骼。




賀蘭珏如今的身子連凡人都比不上,根本受不住這樣的折磨,劇痛襲來,痛得他眼前一陣發黑,額前滾下冷汗。




他渾身髒汙得像是剛從泥濘裡爬出來的,唯獨額間代表著明心劍宗弟子身份的硃砂印,不沾一絲塵灰,比沁出的血珠還要豔烈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