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生涼 作品

第252章 錢塘三月桃花雨

 “良藥苦口利於病。吃顆蜜餞就不苦了。”她把蜜餞塞進他嘴裡。那男子唇上點染著晶亮的糖色,鮮妍欲滴。她的心怦然地跳動著。

 她本是醫館的醫女,那日從船上抬來一個身受重傷的男子,他渾身都被鮮血浸透。氣息奄奄,人命危淺,醫館坐堂的老先生都說這人藥石無醫,叫人抬回去,但那人扔下他便走了。是她日夜不歇地守在病榻前,默默地為他處理傷口,更換藥物。好在他身子底子極好,在醫館住了半月,愣是從鬼門關逃了回來。但他卻執意離開,回到這錢塘鎮的小院裡。這座宅子似乎許多年也無人居住了,卻維護得極好。看管院落的是個黑衣黑袍的老頭兒。老頭對他極恭敬,口口聲聲喚他小主子,她聽見他叫那老頭梅大。

 這少年眉眼之間竟與那人有幾分神似,同樣的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只是更柔弱得連穿衣吃飯洗浴都要她來伺候。

 她遠遠地看著他,就像曾經那樣,遠遠地看著那人。

 葉寒涼坐在窗前,細雨綿綿不絕,隨風飄了進來。書案上堆滿了木頭,他握著那把春水,一點點地削著那木頭。慢慢地木頭在他手下有了生氣,成了人形,臉是瑩潤的,瓜子

臉,腰身纖細,胸如小重山。一眼便能看出,他雕刻的是個女孩兒。一個極俊美的女孩兒,雖然,她沒有五官。他雕刻了一堆的木頭美人兒,一個個都沒有眼睛沒有鼻子嘴巴。

 他輕輕地咳嗽著,那透亮如春水的春水在他手中泛著寒光。

 “公子手真巧啊!”阿蔓感慨道,伸手去拿那案上的木美人兒。

 “別碰!”他急忙制止她,忍不住咳嗽起來。

 她眼裡的光瞬間黯淡下去。

 “她就是……你在等的人?”阿蔓將手收回,心裡如蛇蟲咬噬了一般。

 他不說話,默默地一刀一刀地刻著那美人兒的髮絲。

 細雨飄進窗來,濡溼了他的手、那木頭、那春水,指間一滑,那春水毫不留情地劃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淋漓地流淌而下,浸染了那木美人的臉,觸目驚心。

 阿蔓驚叫起來,忙去拉他的手,“你受傷了。”他的手冰冷、潮溼,毫無溫度。她抬頭看他的眼睛,那雙桃花眼,也如這春天一般溼漉漉的。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任憑她掏出絹帕裹著他的手,鮮血染紅了絹帕。“我去拿藥來,你莫動!”阿蔓慌忙轉身離去。

 葉寒涼看著手上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繡著兩個青色的字:阿七。他騰地站起來。快速地解開帕子,帕子正中繡著一莖粉白的蓮花,一片碧綠的蓮葉,以及一尾鮮紅的小魚。他認出這是阿七的繡藝,這是她的帕子。

 阿蔓拿著金瘡藥小跑了過來,“你怎麼……”

 葉寒涼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揚著手上的帕子,顫聲道:“這……是阿七的手帕。你認得她?你為何認得她?”

 阿蔓不說話。咬著唇,目光幽幽地望著他。“路上撿得……”

 “撒謊!”葉寒涼目如寒霜,五指似鉤,一把掐住她的脖頸,“你……到底是誰?!和她有何干系?說!”

 阿蔓掙扎著,手上那瓶金瘡藥啪地摔在地上。

 “我……我……她……她……鬆手……”她的臉憋得紫紅紫紅。

 葉寒涼緩緩鬆開手,阿蔓輕輕咳嗽著,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娓娓道來。

 她,入平陽塢的那年,天降大雪,那一年天寒地凍,凍死很多人。很多家庭遭了災,米價暴漲,老百姓吃不下飯,只得鬻兒賣女。我是我阿爺五吊錢賣掉的,雖然此前,我,也是他們的心肝寶貝。但阿七和阿蕪、阿九還有阿青、阿素兩姐妹卻是夫人在九州碼頭買下來的。夫人是個好人,大好人,她每日吃齋唸佛,大概也不是為了自己死後能上天堂,而是為了少主……她死時,少主才八歲。是阿七把他從火海里救出來的,也是阿七陪他在他阿孃靈前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在他眼裡他心裡,她總是不太一樣的吧!可笑得是,她甚至為他擋了一掌,寒霜掌。那一夜,她本該死的,但是家主救了她。家主的烈陽掌偏偏是寒霜掌的剋星。家主為她耗費功力,救她性命。她多少也要付出點代價。她和我一樣,成了家主的藥人。每日受萬蟲噬心之痛,那種痛……非常人能忍,她受下來了,我卻不能。我數次想逃跑,逃離那個人間地獄。可是,談何容易?是夫人幫了我,對,是二夫人……我成了二夫人的人。後來我才知道,二夫人為了讓腹中的孩子上位,竟對少主下手。若非阿七替他擋了那一掌,他怕……阿七於他而言……是性命相托之人。他求家主救她,家主答應了。前提是,斬斷他和她的羈絆。那些年,他風流成性荒唐無比的事全都做了去!人人都道他是九州第一紈絝,他若真是紈絝草包,又豈能在十三歲就創立一套劍法?一闕紅綢劍舞,擾碎了多少九州少女的俠骨柔腸?可惜,他怎麼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家主把阿素阿青那對孿生姐妹給了他,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他。女人的嫉妒心是極可怕的,阿七被下藥,斷腸草,寒霜掌,她命真大啊!但阿素卻死了,阿青下獄,後來也死在獄中。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