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孩童

 這壓箱底的存貨到底有多少!

 見到從對方袖子裡冒出來的卷軸,齊衍看著宿聿的袖子彷彿看到了百寶袋,比他那好幾袋上品靈石好用太多了,見小兄弟割捨卷軸的心疼模樣,齊衍毫不遲疑地拿出一袋上品靈石:“你擔心錢什麼事,有本少爺在的地方哪會讓你吃苦。”

 “這些夠嗎?”

 別說宿聿,萬惡淵裡一眾鬼看向齊衍的眼睛都直了。

 少時不知金州鎮的靈石的金貴,在天元城賺錢後,他們對靈石的概念有新的認知。

 “還愣著幹什麼,給我們小少爺印卷軸去!”齊六直起腰板。

 這時候,一個靈石袋掉到了宿聿懷中。

 宿聿一陣意外,偏頭就看向靈石的來源,正是坐在他身側的劍修顧七。

 顧七給了一袋靈石,便從中拿出了好幾個卷軸,激活卷軸的靈力後,毫不遲疑地丟了出去。

 齊衍給完錢又拿了幾個卷軸,見顧先生都給錢了,不禁扭頭看向旁邊沒有表示的宿弈,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對方。

 宿弈:“……”

 他拿出一個靈石袋,遞給了宿聿。

 宿聿只說了一句話,沒想到就收穫了三袋上品靈石,未等齊衍問他還有多少卷軸,他直接就從袖子裡倒出了一大堆,參加齊六喪事前眾鬼連夜趕製了一大堆,這些現在都還在淵裡堆積著,“東西夠用。”

 墨獸是沒想到這個劍修居然還給錢,“他會不會在靈石里弄什麼陷阱?”

 宿聿微微看向顧七,對方體內的靈氣所剩無幾,買他的卷軸並不奇怪。他墊了墊靈石袋的重量,發現對方給的還不少,“是個有錢人。”

 卷軸夠用,還不用動用自己的靈力。

 齊衍跟宿弈就往前造作,一有鳥雀飛到他們這邊,丟出去的卷軸就替他們掩蓋了靈力,將鳥雀轉移到前面不遠的宿家長老上。

 兩個宿家長老原先撒過誘靈粉,那些粉末能勾引鳥雀,為他們轉移部分攻擊,而現在後方齊家修士跑上前來,不止那些卷軸打亂了他們的布排,還將他們衝散到山間懸崖的另一邊。

 懸崖間的風流變化無端,撒出去的誘靈粉兜兜轉轉吹回到他們這裡。

 這下四周的鳥雀的注意力全轉移到兩位宿家長老身上,只是片刻,他們就不得不傾注全力來抵抗,越是抵抗,聚集而來就越多。

 從兩個被圍堵的宿家長老身邊路過時,宿聿只是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很快就挪開了視線,兩個化神初期的修士,希望他們能撐更長的時間。

 他看向下方山林,鳥雀被引開後,底下的視野更遼闊……少去靈眼能看到代表鳥雀的灰點,剩下的就是藏於林中的風鈴聲。

 靈氣充裕之地,陣法的陣眼應當在最明亮的地方。

 在那邊嗎?宿聿看向了正前方的樹林,一個若隱若現的光點就在那群高階修士的正下方。

 宿三長老一回頭,看到的就是兩個同僚遭受鳥雀的強烈圍堵,不止如此,那些鳥雀也受到他們這邊的吸引,漸漸地往他們的方向靠攏,最開始利用誘靈粉的布排全都毀於一旦。

 而那隻齊家的妖獸載著幾個人,一躍從他們身邊經過。

 齊家人……這個時候還要來破壞他們的計劃。

 後方的動靜激烈,原本沉著於破陣的高階修士也察覺到什麼,一扭頭就見到身後原先混亂的鳥雀圍堵之況已經發生了明顯變化,從圍堵的間隙中,他們看到本該在外圍等待的那幾個低修為修士居然衝了上來。

 不僅如此,鳥雀還沒有進攻他們,而是撕咬著另一邊的宿家修士。

 護舟人戚老道:“聰明,知道轉移方向。”

 “等等!?”陣師盟副掌事在夾縫中看清了遠處混亂場景中被丟出去的卷軸,卷軸冒出來的綠色藤蔓,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回憶,這玩意不就是前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卷軸嗎?

 “麻煩了。”宿三長老通過傳音與他們聯繫:“看來我們得先解決這些鳥雀,才能繼續破陣!”

 “宿三長老此話何意?”

 這時候,開口的是散修盟那個神秘修士,他只是看了眼遠處的齊家修士,即刻道:“管這些有甚用,既然他們能往前走,那就應該把他們送上前去。”

 幾位陣師都知道這陣法很難處理,尤其是他們修為太高,反倒成為限制他們前進的主要原因,他們越出力,往前走的也就越艱難,可那些低修為的修士就不一樣了,同樣的環境中,他們不會過於受到這個秘境的關注。

 入此秘境的修士都是為拿喚魂鈴,此時有突破口,自然也不會放過。

 幾個高階修士頓時就調轉了方向,不在拘泥破陣,而是幫著不斷往前走的修士,吸引著到處亂飛的鳥雀。

 宿三長老原本還想利用這些人解決鳥雀,誰知這些人根本不聽,眼中帶上幾分陰鷙。

 小人參剛往前飛沒多久,後方的鳥雀就全被高階修士吸引了去。

 齊衍幾人當即就知道那些前輩得知他們的用意,正在幫他們解決問題,這下他們更不猶豫了,藉此機會一往無前,直直衝入了山林之中。

 進入山林中,鳥雀比他們在上面見到的少之又少。

 他們的計策是對的,如若沒有分工協力,讓一部分修士是引誘,他們一群人下來,那些鳥雀也會被帶下來,想要破陣就更難了。

 “往西側飛,鈴聲靠近那邊。”顧七忽然道。

 宿聿意外,他是因為靈眼才能看到光點,而身邊這個劍修僅憑聲音就斷定方向,原來妖獸不止嗅覺好,連耳力都比常人好嗎?

 “飯桶的耳朵就沒他靈光。”墨獸道。

 宿聿忽然有點好奇,顧七此人是何來歷……從最開始南塢山以至現在,此人似乎從未透露出與他相關之事,唯一能知道的,僅有劍修、半妖這樣的信息。

 這幾天在天元城,宿聿也對東寰修道界有了一些瞭解。

 除卻正道勢力,魔修邪修妖修等皆非正統,在東寰修道界裡地位沒有人族修士高,又因為靈氣衰竭,妖獸修煉人形難度更高,以至於妖修留在修道界的痕跡甚少,甚至關係不太好,時有衝突。

 但也有與妖修交好的勢力,譬如南界玄羽莊,作為御獸術的傳承流派,他們背靠妖獸靈獸數多的仙靈鄉,也是唯一與妖修有友好往來的流派。

 顧七是個半妖,卻與御獸修士相避,似乎很擔心身份暴露。

 ……是因為區區一個半妖身份嗎,還是說有更深的關係。

 “我們衝過去了!”齊衍喊道。

 思考轉瞬即逝,宿聿不再多想,看向齊衍的方向。

 卷軸在山腰樹林的用處更大,快速生長的藤蔓攀附在樹上,比起在空中能持續更久,高空修士的相助加上卷軸,小人參帶著他們一路往前衝,等到衝過某片密林時,眼前的視野一下豁然開朗,山林中居然有一片空闊的地方。

 小人參落地的時候剎不住衝力,帶著幾個人一下滾進了空地上。

 一落至地面,他們看到了近在咫尺,掛在一棵蒼天古樹上的數多風鈴,古老的銅鈴隨著無聲的風搖晃著,一下接一下,那麼多風鈴,聲音卻是一致,齊齊地晃著,平靜中帶著一種奇怪的祥和。

 “這麼多……”宿弈仰頭,古樹上全是風鈴,“這全部要破壞掉嗎?”

 顧七搖頭,一雙眼睛掠過所有風鈴:“這其中只有一個——”

 話未說完,宿聿已經往古樹的方向走,只見他走到樹邊,仰頭看向高處的風鈴,似乎在判斷著什麼。

 “安靜點。”齊衍馬上就明白了:“別影響小兄弟聽陣。”

 宿弈:“……”用不著你天天提醒!

 顧七看向走遠的人,金州鎮時他見過此人破陣的僅有巨人樹一遭,可這人眼盲不便,到底如何破陣,他至今不得其解。

 宿聿沒去理會其他人,走到古樹下時,他只看到一個光點。

 光點很近,就在他抬手可及的地方,正當他打算去碰那個風鈴時,動作卻忽地一怔。

 墨獸喊道:“宿聿,有東西!”

 在風鈴更後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微弱的氣,那道氣在不久之前他見過,從齊家別院一路將他們引至此處,偷了齊六屍體的鬼影。

 似乎注意到宿聿在看他,那個鬼影轉瞬消失,沒入了山林中。

 對方消失得很快,幾乎是眨眼之間,快到宿聿以為自己看錯了。

 “墨獸。”宿聿問。

 墨獸也看著那片山林道:“你沒看錯,剛剛確實有東西在樹後面。”

 只是那東西消失得太快了,連氣息都若有若無,難以去追尋。

 “你之前說的秘境有靈。”宿聿卻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問道:“還跟著我們嗎?”

 墨獸啊了一聲,嗅了嗅味道:“沒聞到了,這個風鈴聲開始響,就沒聞到它的氣味了。”

 可那個鬼影是怎麼回事,弱到極致的氣息,甚至向來敏銳的墨獸都沒能察覺到他的靠近,更何況在先前遭遇的危險中,鬼影始終沒有出現過……這個鬼跟什麼東西有關,與此秘境有關?

 宿聿正欲再往深處去看,高處的風鈴還在搖晃著,奪走了他的注意力。

 這時候,古樹上的風鈴再次晃了一下。

 顧七腰間的儲物袋裡,驚雷劍無視了儲物袋的封禁,頓然出現在了顧七的身側,覆蓋在其上的布條裂開了一段。他瞳孔微縮,意識到什麼,喊道:“別碰風鈴!!”

 近在咫尺的光點閃爍著光,宿聿還未碰到那個風鈴,一股正面迎來的風吹動了風鈴,古銅鈴往前晃了一下,撞在了宿聿的指甲。

 離得極近的風鈴,脆響聲直擊魂魄深處,遠處的齊衍跟宿弈宛若重擊,一種籠罩在神魂上的畏懼感一下逼近,小人參的嚎叫聲戛然而止,被風鈴盪開來的餘波撞得往後摔去。

 古樸銅器帶著喧囂之氣,宿聿只覺指尖刺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割開了他的指尖。

 墨獸的驚呼聲被風鈴聲掩蓋,宿聿沒聽清墨獸的聲音,一陣源自神魂深處的哭聲再次在他的識海中響起,稚嫩的孩童哭聲,在風鈴聲搖晃中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宿聿能分清徐徐的清風,眼前的景況豁然一變。

 襁褓中的孩子被人抱著,宿聿飄在孩子的身邊,似乎從有意識開始,他就是聽著孩子嚎啕哭著清醒著,嚎啕的聲

 音扯得嗓子眼疼,他虛弱地飄著,看著身邊的小孩不知休止地哭。

 ‘別哭了。’

 宿聿說著,可身體卻不聽話,違揹他本能地嚎啕著。

 是他正在哭……?

 這是他身體的哭聲?

 “顧家的卜算之術不會錯,這孩子的魂魄天生不穩,未必能活到成年。”

 “大小姐,你不該……”

 宿聿在哭聲中抬起頭,一個面容精緻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女人眉眼明豔,一雙眼睛澄澈通明……彷彿越過了嚎啕的孩子,看到了飄正在孩子身後的他。

 宿聿忍不住要避開她的眼睛,女人卻低眸看向懷中的孩子,幾步走到了窗邊。

 窗邊掛著風鈴,在徐徐風聲中搖晃著。

 叮鈴叮鈴,孩童雙目無神,卻也循著聲音,伸著手似乎追著窗邊的風鈴而去。

 “喜歡嗎?孃親抱高一些。”女人笑道。

 小孩伸手握住了那個風鈴,所有的聲音在一瞬拉止。

 宿聿意識回籠之際,他的手已經碰到了古樹上的銅鈴,像是那個小孩,握住了觸手可及的寶物。

 清脆的響聲截然而至,他踮起腳,握住了高處的風鈴,止住了那響至神魂深處的聲音。

 風鈴落在他手中,像是完全失去了生息,那抹氣在宿聿的手中消散,所有的景況,包括女人,包括孩子,就像是隨著一股突如其來的風,消失殆盡。

 遠處的顧七阻止未及,少年站在樹下,伸手碰觸高處的風鈴時墊著腳,宛若折花取下風鈴。

 風鈴叮噹一聲,在少年的手中晃了一下。

 響至神魂的餘音而至,驚雷劍的布條再裂一段,聲響遙至顧七的耳際,恍惚之間,他見到一個披著長袍站立的青年——

 風雪皚皚,青年伸手摺下盛雪的枝腳寒梅,他身著單薄的紅衣,赤腳站在雪地之中,彷彿沒有感受到天地間的寒冷,雪沫從他指尖落下,他拿至鼻尖微嗅,嗅著梅花,卻更像是在辨別什麼。

 叮鈴——古銅鈴的聲音稍止。

 顧七回過神,青年的身影消散,徒留著的是遠處拿著風鈴的邪修,白雪下折梅的青年消失不見,宛若方才所見只是他的錯覺。他拉緊了面罩,看向宿聿的目光中晦澀不明。

 方才那是什麼?記憶?幻想?

 還未等顧七深思,遠處的少年摘下了古銅鈴。

 頃刻間,一陣風從近處吹了出去,所有人被風迷得睜不開眼,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風鈴中往外飛去,聲音在霎時寂靜,靜到所有人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宿聿拿著風鈴,古銅鈴在手中沉甸甸,在那股風迎面吹過時,似乎有什麼分量從他手中跑掉了。

 風吹至高處,空中所有鳥雀被風拂過,宛若塵煙被風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