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雲 作品

第155章 絃斷心事有誰知(四)

 聶豹笑著說道:“想不到子升還記得這麼清楚,子升可還記得當年對陽明公心學的講義。” 

 徐階當然記得,徐階說道:“親親仁民愛物,是天理自然,非聖人強為之差等。只如人身,雖無尺寸之膚不愛,然卻於頭目腹心重,於手足皮毛爪齒覺漸輕,遇有急時,卻濡手足,焦毛髮,以衛腹心頭目。 此是自然之理,然又不可因此就說人原不愛手足毛髮。故親親仁民愛物,總言之又只是 一個仁愛也。” 

 聶豹點點頭,說道:“這是行仁愛之政,那如為政呢?” 

 徐階接著說道:“蓋仁則於人無不愛,上下前後左右皆欲使不失所,故能推己以及之,所謂仁人能愛人,能惡人。先生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者也!” 

 聶豹笑著說道:“子升學問,越發精進了。” 

 對於徐階這個學生,聶豹還是非常滿意的,雖然現在就是王學內部,對徐階都是議論紛紛,徐階因屈從皇權,曲奉嚴嵩而久安於位,長期以來一直被認為是一名 鄉愿式人物,常常為時人所詬病。時人常常用老謀深算、陰重不洩這類貶義詞來評價徐階。 

 但是聶豹始終認為,徐階會有一番作為的,聶豹覺得徐階鄉愿是為了保全自己,以便日後有所作為。徐階其實面對著激烈的競爭和生存危機,因此,他若想要日後有所作為,必須先想辦法保全自己,鄉愿其實是他生存的一個技巧。徐階雖迎合帝意,曲奉嚴嵩,但並沒有偽善欺世,沒有如嚴世蕃等人一般幹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為禍社稷,說徐階四方討好也罷,八面玲瓏也罷,其最終願望是給自己留條生路,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有為於國家。 

 這是之前聶豹一直支持徐階的原因,但是前幾日唐順之從南直隸給聶豹寫信,言及徐家在松江府的一些事情,還是令聶豹大為震驚。 

 唐順之在信中怒斥道:一叨鄉薦,便無窮舉人;及登科甲,遂鐘鳴鼎食,肥馬輕裘,非數百萬則數十萬,因官致富,金穴銅山,田連州縣,徐家果如是累世經營所得乎? 

 很顯然,徐家的資產都是徐階擔任內閣輔臣後取得的。嚴嵩不也是如此嗎? 

 嚴嵩並非出身望族。其高祖嚴孟衡永樂十三年進士,官至四川布政使,在原分宜沒有積下多少產業,去世時僅有田十二三畝,五個兒子各分二畝半。其曾祖、祖父、父親都沒有功名,家境蕭然。因此他即使在發跡以後還經常感慨自己 涉世畸單,起家寒素。 

 然而你看看現在的嚴家,田連阡陌,甲第連雲,奴僕成群,擁有鉅額金銀和價值連城的珠寶、古玩。嚴嵩的府第都是雕樑畫柱,峻宇高牆,其巍峨壯麗不減朝堂。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嚴嵩家僕嚴年也有數萬兩家財。嚴世蕃生活非常奢侈糜爛,嚴世蕃美妻愛妾,列屋群居,衣皆龍鳳之紋,朝歌夜舞,荒淫無度。 

 嚴家僅在北京附近就有莊田一百五十餘所。在南京、揚州等地豪奪、強買之良田、美 宅也有數十處。這些田產每處價值均有數千金,但嚴嵩父子強買時,賣者往往只 能得銀十分之四、五。嚴嵩父子在原籍侵佔民田更多,袁州一府四縣之田,竟有十分之七被嚴嵩侵佔。 

 現在徐家在松江府的土地,比之嚴家有過之無不及,唐順之激憤的說道:“商賈在位,貨財上流,百姓嗷嗷,莫必其命,景象曾有異於漢、唐末世乎?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 而繼秉國者又務一切姑息之政,為逋負淵籔,以成兼併之私。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 

 面對唐順之的痛罵,聶豹只得沉默,現在嚴嵩貪汙,徐階也不乾淨,官吏的除授全憑賄賂的多寡而定。賄金多者,擇官選地,取如探囊,朝求暮獲,捷若應響。官吏的買賣也進入競爭機制,如某官眾人競相購買,價格會陡增。府第行賄的人絡繹不絕,相望於道;饋贈之物,魚貫聯珠,斗量車載。只要行賄足夠,就能立即升官。這就是當下的現實,嚴嵩也罷,徐階也罷,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