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月夜 作品

第809章 如何斬斷所謂的千年世家?

 他本身也不需要謹小慎微的去揣摩皇帝心思,然後一點點政治鬥爭,去搞掉自己的對手,他有更加從容的裕度。

 入掌尚書檯後,望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官吏,洛顯之就在想,自己憑什麼來駕馭這上百名官吏以及更多的吏員,尚書檯下有六部,幾乎整個梁國的大小事務,那是數萬的官吏,自己又該如何去駕馭這些人呢?

 思來想去,還是要進行一次對反對派的清洗,提拔一些人,貶斥一些人,還是要持續不斷的對士族門閥放血,來釋放出更多的官位、資源,對梁國進行更大範圍的思想解禁。

 門閥士族的力量還是太大了,經過楚國的大發展,區區洛有之十八年的打擊,還遠遠不能撼動士族的基本盤,當然,其中很大一個原因是,洛有之並沒有真正的動用武力,而是通過政治手段來打壓,這種比較溫和的手段,見效的確是慢一點。

 速度最快的就是直接按照族譜殺,殺個天翻地覆,比如每一次的大亂世,都會有很多的舊貴族直接人間蒸發,人的生命才是一切的根本,所謂的權勢富貴,都是寄託在人的生命上的,沒了生命,貴族也就消失了。

 但無論願不願意承認,士族同樣是一個王朝的統治基礎之一,這些人在挖空這個王朝的同時,也在支撐著這個王朝的存在。

 把這些人一股腦的全部打死,那就是在毀滅自己,無論是洛有之還是蕭衍,都不會這麼做。

 而且。

 洛顯之明白自己的父親,士族可以被殺,但原因絕對不能是因為士族身份所以被殺,可以死於貪汙,可以死於犯法,可以死於任何理由,唯獨不能死於士族這個身份。

 就如同洛氏一直以來所認為的,大臣可以死於任何原因,卻不應當死於功高蓋主,君王忌憚功高蓋主的臣子,這是正常的,這正是人心中的懷疑,但如果一個君王因為臣子功高蓋主就殺掉他,那洛氏就會遠離這個君王。

 這兩件事表面看起來風牛馬不相及,但實際上卻是一件事。

 正如道教在追求長生久視,白日飛昇,化虹成仙,天下的道士都以此為目標孜孜不倦,但如果現在所有道士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飛昇是個騙局,所謂的仙界中到處都是邪魔,專門吃這些飛昇的所謂神仙,那會是一副什麼景象呢?

 絕望!

 只剩下絕望罷了。

 官場上同理,這世上的人都有夢想,就算是一個普通的農夫,一個普通的商人,一個普通的做活之人,一個貧寒的士子,誰沒有一個榮華富貴的夢。

 但如果現實告訴他們,得到榮華富貴就要死,想要保命的唯一辦法就是,永生永世的在底層待著,當然,在底層待著也保不了命,在下被胥吏逼迫,在上被皇帝逼迫,那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所以洛氏做事一向有底線,洛有之打擊起來那麼容易,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為洛有之基本上很少殺人,除非身上本就揹著大惡之人。

 “清理士族,提拔寒門庶族,將更多的人口容納到大梁的統治下。”

 洛顯之思索著,自言自語的喃喃著。

 ……

 洛顯之應邀到謝氏的一處莊園中,這處莊園是洛氏和謝氏定親的時候,洛有之送給謝氏的,地契上是謝道韞父親的名字,這處莊園極大,幾乎能夠容納整個謝氏的族人在其中居住,依山傍水,風景極好,莊園外有良田,其中佃戶不少,都是謝氏的部曲。

 謝氏不是那些崇尚清談的士族,從謝安這一代開始,謝氏的崛起就是依靠立功,先前跟著蕭衍和洛有之立功,現在跟著洛顯之立功,從來如此。

 洛顯之剛到,就有謝氏的小輩,謝道韞在謝氏中是長姐,這些小輩多是洛顯之的小舅子,將洛顯之迎進來,然後直接帶著往一處單獨的小院而去,四四方方,望著是一處連在一起的二層小樓,看著頗為雅緻,在江東,這種二層的木質小樓頗多。

 謝玄帶著洛顯之邊走邊道:“姐夫,叔父吩咐先將你帶到阿姐這裡,待晚飯時,再做言語。”

 洛顯之眉頭一挑,倒也沒說什麼,除非洛顯之和謝道韞有人死了,否則洛氏和謝氏的婚事是不可能出現意外的,院落的門半開著,有侍女望見了謝玄和洛顯之,向著門內高聲道:“小姐,郡公到了。”

 天尚未晚,柔和的光照下,落在人的臉龐上,彷彿有輕風拂過,帶著陣陣花香,院門大開,一道嫻靜如嬌花照水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身著白衣,風下飄飄,高挑綽約的麗人,面上帶著清甜笑意,有些瘦削的肩膀,白皙泛著透明的面龐。

 謝玄見狀笑道:“姐夫,我就先走了,待飯食備好,會有侍女過來喊你們入席。”

 說罷就直接溜走,洛顯之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心中暗道謝玄懂事,以後可以多關照關照。

 他快行幾步走到謝道韞身側,淡淡桂花香味從身側傳來,謝道韞也不說話,只是笑著一攤手,示意洛顯之進院中。

 謝道韞將溫好的酒倒在酒杯中,然後遞給洛顯之,自己則捧著茶在喝,見到洛顯之一飲而盡後,笑著調侃道:“這幾日建業城中,到處都是郎君的消息。”

 洛顯之揉揉頭笑道:“的確是很煩人,但風波比起預想中,少了很多。”

 謝道韞聞言卻意味深長的道:“郎君,風波一點都不小,只不過是從水面上,轉移到了水面下,如今的建業城,堪稱是暗流湧動,這幾天來我謝氏府上的人,數不勝數,而且還都是悄悄遞信件相約,這都是因為您啊。”

 洛顯之臉上並無什麼表情,意料之中,情理之中,自己和謝氏的婚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而且現在大多數人都知道,自己在謝氏府上待了很久,謝安親自將自己送出門外。

 上次的交談,洛顯之就知道謝道韞的確是才女,有常人不具備的才能,於是便將自己所思索的問題大致講了一下。

 “士族的問題,的確是不容易處理,現在的士族有些過於龐大繁雜了。”

 謝道韞沉吟著,“圍繞著士族甚至產生了很多職業,從前修訂貴族譜系的是史官,負責記錄這些的是宗正,但現在,甚至還有專門的譜匠,為了一個血脈的分支,能記錄無數的東西。”

 誒?

 洛顯之突然反應了過來,譜匠!

 說到譜匠就不得不提現在天下的士族有多複雜。 在遙遠的邦周時期,有宗法制度,宗法制度極其的嚴格,誰大誰小,誰高誰低,一目瞭然,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去計較的。

 但是隨著一千多年過去,宗法制度早就崩壞到極點了,從先漢中後期開始,就沒幾個嫡長子繼位的皇帝開始,基本上宗法就沒人在乎了。

 門閥士族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血統貴族的削弱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一定要爭出一個高低上下,士族之間當然也是如此。

 到底誰應當排在最上面,這都是有說法的,楚雄通過一本氏族志就成為了皇帝,就是因為他通過這本造冊,釐清了這些家族的高低上下,而且得到了廣泛的認同。

 氏族志很快就傳播到了另外幾個國家中,雖然另外幾個國家中的士族沒有江東這麼強大,但給自己排序還是一定要做的,而且這些東西,很快就由下往上的影響到了國家的選才。

 士族依舊有宗法的殘留,比如一部分主支和分支,但這不一定分支就肯定差,分支發展起來最後比主支還強的實在是太多了。

 同樣共享一個郡望的士族,要分高低上下,同一個家族中的不同支脈,同樣要分個高低上下,士族間要排名,不是士族的想要成為士族。

 楚國時期所定的氏族志只有幾十個姓氏,總共一百多家,而到了現在,姓氏雖然只增加了十幾個,但是士族的數量卻增加了幾百上千個,大大小小的士族,幾乎充斥在江東的每一處。

 成為士族不是你自己說是士族那就是的,必須要官方認可才是,一個士族起碼要知道自己的來源,從什麼時候開始發跡,然後經歷了多少代,每一代都有什麼比較大的事,獲得了什麼功績,傳承給了誰,一代代的都要記載下來。

 這裡面的很多東西,太複雜,沒有點家學淵源是難以分清楚的,甚至同一個姓氏,可能完全是兩個不同郡望出來的,如果搞錯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於是誕生了一個專門的職業叫做譜匠,專門修訂這些家譜之類,這些人在這方面的學識相當的淵博。

 但這個時候,就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洛氏的家譜是不會錯的。

 不提絕對不會錯的嫡系,就算是洛顯之這樣的分支,洛氏的家譜也極其的嚴密,而且保存完好。

 但其餘的家族不一樣,家譜這個東西,很龐大,朝廷裡面對這方面的記載甚至需要專門的守藏室去存放,兵亂等等都是將這些東西損壞。

 很多的家譜都是補的譜匠的作用就在這裡,給那些家譜損壞的家族去修補,對國家來說,這也是一件大事。

 但。

 問題來了。

 這玩意能造假,畢竟本質上不過是一份記錄罷了,真的出現了假的,也沒人知道。

 這種造假當然不是一個普通人給自己偽造煊赫的身份,進而得到政治上的優待,門閥士族又不傻,而且這是一個熟人社會,大多數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姻親故舊,根本就難以造假。

 真正的造假是士族內部配合著造假。

 有一些已經落寞的士族,為了重新返回巔峰,而一些崛起的強人為了給自己一個有光環的身份,就會裝作是某一個士族的分支流落在外,現在發達了認祖歸宗雙方互惠互利,一方得到了身份,一方得到了利益,譜匠則能夠給編的天衣無縫,就算是主支過來查,也不可能有什麼發現。

 大家族那麼多人,誰能知道流落在外的一脈到底有沒有人,這樣得到的士族身份都是最基層的士族,但有了這個身份就不一樣了,以後就更容易升遷,更容易被主流所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