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歸 作品

第17章 耽溺

 “白痴...”

 眼看著對方於驚慌失措之中奪門而出,還不忘手忙腳亂替她關好門扉,夜來只得嘆息一聲。羞憤之餘,不免好笑。

 ——自己並非養在深閨的大小姐。若說在十惡司待了這麼多年,對那檔子男女之事一無所知,那才是奇也怪哉。她曾扮作男兒潛於勾欄之所,藉著喝花酒的功夫尋那黑水白山的蹤跡;她也曾於屋頂房梁之上,為了殺死任務目標,靜待對方最為鬆懈的時機,予以致命一擊;她還曾撞見景之與美眷成雙入對,月下花前。如今想來,景之從未避過她,也從不遮掩討那美妾歡心之時的親暱狎褻。

 他還教過她,感情是最好的利刃。世上所有殺人不見血的刀,都是最親近之人所鑄。

 也正是如此,在她聽聞自己那“太子新寵”的“豔名”之時,才會如此傷懷。景之曾說,十刃之中,只有她身為女子。那些流言蜚語,便要衝著她而來。

 ——可是身為女子,就理應受著麼?

 彼時景之並未回答她,但是也以雷霆手段,讓那不和諧的雜音統統消失。他自是有法子讓那些人閉嘴,只是他們心中的議論卻會更甚。

 景之從來將自己視為十惡司的一把劍,於他而言,為一把劍正名,己是仁至義盡。更不必提那所謂“禁臠”與“新寵”的說辭,多數時候,他總是一笑了之,而後告訴她,他們之間,不必理會旁的議論。

 ——那麼在景之心中,又是否會為這些流言蜚語而感到上位者的快意呢?

 捫心自問,她不知道。

 景之是君,她是臣。即便景之要她就地自裁,她也不應有任何怨言,又遑論猜度一位君王的心呢?

 可是方才那倉皇而去的男子不一樣。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即便經年未見,他卻一如從前那樣,純粹,本真。

 又或者說,變的人其實是自己。

 在他眼裡,又將自己當作什麼呢?一個少年玩伴?同門師妹?還是…一個女人?

 捫心自問,她也不知道。

 生死之交,捨身難報。正如他說的氣話那樣,幾次三番的捨命相救,註定她這輩子都難以報答。

 若是向佛祖求個來世,佛祖會不會許她化身石橋上的一塊磚,亦或是行路旁的一株柳?

 她緩緩將頭沉入藥汁之中,果然,除卻那綿延不絕的熱氣,她己經察覺不出任何藥味。

 ——就連嗅覺也逐漸消失了麼?

 ——她會怎麼死去?是看不見春色,聽不見鳥鳴,聞不到花香,嘗不出酸甜苦辣,甚至說不出想說的話,感受不到痛覺與快意,五感皆失,逐漸如同一尊冰塊,消融而逝麼?

 那樣的死法,的確配得上她這短暫而作惡多端的一生。

 唯獨遺憾的,便是沒能尋到孃親的下落,也沒能......

 夜來想起自己做的夢,夢裡的老婆婆和藹可親,卻沒能令她得見想見的人。倘若連地府陰司都尋不到孃親的下落,那麼天地茫茫,她又究竟身在何處呢?

 她又為何不願與自己相見呢?

 “——你知不知道,你是如何特殊的存在?特殊到有無數雙眼睛都在暗中盯著你,費盡心思想要借你謀利......”

 老者的話忽然迴響在耳畔。

 她倏然於水中睜開雙眼。

 彼時師父顯然話中有話,而她急於為景之辯駁,竟忘了追問這一點。

 ——她的身份?除卻棲梧山之徒,問劍山莊見不得光的“表小姐”,江家倚仗的下一任“家主”,十惡司之刃,她又有什麼特殊之處?為什麼好像每個人都知曉她究竟是誰,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的孃親帶著滿腹的秘密不告而別,而問劍山莊的那位“莊主”,與她勢同水火,又怎麼可能告訴她真相?

 臨死之前,她究竟能不能得償所願?

 許是這藥湯太過溫暖,竟令她愈發昏昏欲睡。她只覺眼皮漸漸沉重,意識彷彿下一瞬就要遊離天外。

 夜來緩緩於水中吐息,卻化作細碎的氣泡。

 恍惚間,她竟感到自己正在那搖籃之中,搖籃上掛著一縷縷彩色絲線,而那絲線的源頭,正攏於一個青衣女子的纖纖玉手中。

 “蒹葭蒼蒼,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那聲音極盡溫柔繾綣,就好似一張柔軟綿長的錦緞,將她堅定而熱切地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