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二十歲一夕白頭的少年,徐清自問這輩子不會再見到第二個,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己必須成全他。
徐稚柳問她,歷經千帆就能看淡生離死別嗎?如她所說,他還活著,是個活物,活物豈可無情?那樣多的人摒棄了私心,投身大業,何妨容他自私一回?
他認定小梁沒有死,還在等他。
風裡雨裡,是生是死,他都要去見小梁,非去不可。
“倘或你同我一樣的處境,小梁換作程逾白,你也會去見他。徐清,你若能體會我心間難言的苦楚,便不能再攔我。除非有朝一日,你能捨下程逾白。我問你,你能捨棄他嗎?”
徐清不能。
她久久說不出話來,當晚帶著春夏碗去了一瓢飲。
程逾白一夜未歸,想是在醫院陪李可,到中午的時候她給程逾白打電話,程逾白沒有接。這很不尋常,平時再怎麼忙,一瓢飲都會開業,他和小七兩個人,至少有一個人會留在店裡,可是今天一個人都聯繫不上。
徐清隱約有些不安。
她在花廳坐了一會兒,回到房間換衣服,拿上鑰匙出門。去醫院的路上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小群裡消息不斷,夏陽直接打來電話說有人在白玉蘭公館鬧自殺,並傳了現場圖過來。
徐清一看,心沉到谷底。
是李可。
李可自殺了。
他這趟來景德鎮,約是猜到自己日子不長,除隨身衣物,還帶了一匣子瓷。薄胎皮燈、掛盤,類如三陽開泰等名貴釉,各種禮瓷,一大匣子,都是他曾經親手做的,在十大瓷廠繁盛時期遠銷各路,銷量甚達千萬件。
如今,他捧著一匣摯愛珍寶,一生成就,自白玉蘭公館塔樓一躍而下。四分五裂的家庭,連同四分五裂的器具,一起“消亡”於當代。
之後的幾日,一瓢飲掛上暫不營業的牌子,程逾白帶著李可回瑤裡古鎮。
徐清本要同去,不料原星突然詐屍,給她在景德鎮當地找了一個項目,她不得不推遲計劃,同負責人見面,對方對她仍有顧慮。她沒有勉強,一分開立刻回家收拾行李,中途吳奕打電話叫她過去一趟。
兩師徒在昔日對飲的望山亭面面相覷,良久,吳奕拿出一份帛金,說:“替我轉交給一白。”
她收過來,卻說:“他不會收。”
“帶去吧,看他還有沒有什麼親人在世。”
“我知道了。”
徐清又坐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準備離開。吳奕又叫住她,嘆了口氣:“你知道這亭子為什麼叫望山嗎?”
徐清不知,吳奕說,“一瓢飲那座對著昌江的亭閣一開始不叫莨風亭,叫莨莠,兩種野草,也是雜草叢生的意思,我問過一白,他說那就是他當時的心境,我覺得不好,讓他改為莨風,風吹大地,野火不盡,多少有點希望。一白過了很久才肯妥協,於是我將這座亭子改名為望山。我盼著他能從野草長成大樹,也盼望積土成山,莫與草爭,更盼望在他心中雜草叢生的景德鎮瓷業能夠葳蕤蔥蘢,壁立千仞。只他那個性子,我向來都說,不夠周圓,又易過激,行事少留情面,恐要吃點苦頭。”
李可突然自殺,還在白玉蘭公館自殺,少不得與近來一系列事有關。張碩洋等人雖說欺人太甚,可他又何曾將心比心?
“也不知這一回他能不能挺過去。”
程逾白擅長忍耐,卻又自傲。父早亡,母不愛,至親寥寥,李可為師為父,又與之背道而馳,養育為恩,恨付獨絕。
此題難解。
徐清趕去瑤裡的路上,多少有點後悔,項目並不急在一兩天,可她名聲如此,時間又緊,若對賭不成,一身負債,恐也會給程逾白平添負擔。她當時考慮很多,凡事於理都說得過去,只唯獨忘了,即便他說沒關係,也可能很需要她陪在身邊,這是於情。
而她,好像沒有做好。想到這個她就一陣懊惱。
車程約有一個半小時,她晚上六點出發,七點半到東埠古街附近,這裡是古鎮繁華地段,毗鄰古碼頭,有不少明清建築,還有名人宗祠和舊居。她沿著商鋪走了一段路,爾後聽見嗩吶吹彈聲,往裡深入居民區,沒有多遠就看到一戶掛起白幡的門頭。
古鎮夜晚燈火喧譁,與之一比,昏黃中一點白,格外刺目。
小七在門口待客,見她過來,忙上前幾步,說了說這幾日的事。徐清大致瞭解這裡出殯的風俗,問明火化時間就沒再說話,倒是小七,嘀嘀咕咕說起公館停課的安排,好在這回用了關係,也花了不少錢,沒讓自殺事件在網上發酵開來。